花事已了（17）

每一朵花的盛开成就了春天，春天绽放了每一朵花，这就是春天的意义。

船儿抵达琅琊的时候，已是黄昏，看到眼前隐约的轮廓，一头在海里，一头在山坡上。

这就是齐长城。

鸱夷子皮没有感慨齐国长城之伟大，他在感慨人们为何要建造这个长长的障碍物，如果建筑能够挡住敌人的话，那一定有更强大的力量来破坏，只会增加敌人的能力。如果防守能够长久的话，人类就不会进步，也不会拿起石头也不会制造工具来获取食物。

这是公元前471年的晚春，距离公元前前473年丁卯十一月夫差去世一年多一点，65岁的鸱夷子皮看到齐长城时的感慨。

春秋时期各个诸侯国年年征战，物质谈不上丰富，医疗就更谈不上有什么条件，即使出现名医如扁鹊也是风毛菱角与人们的愿望而已，一百个人里有三分之一不到五岁就死了，还有三分之一到三十岁左右就死了，剩下的三分之一即使每个人都活到七十岁，平均寿命也只有三十多岁。所以一般人能活到六十多岁已是奇迹，而百里奚见到秦穆公时，已经七十岁了，按照人们对社会的年龄来说，已是一个垂垂暮已的老者。不过，相比姜太公八十岁出山辅佐周文王开创大周基业，百里奚比其还年轻了十多岁。就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在这种大争之世，浪漫而坚韧的存在，璀璨了春秋。

齐国在春秋之初为了争霸南征北战，为了防御外敌入侵和巩固后方，便将境内的军事要冲地带的障水堤堰设施加固连接，齐南有泰山，东有琅邪，西有清河，北有渤海，此四处天然屏障为四塞之国，因此主要防御对象在南界，于是修筑了长城，齐长城西起黄河，东至黄海；东西蜿蜒千余里，龙头一直探到琅琊海里，

长途的旅行后的劳累转为兴奋，怎么用力也睡不着的夜晚，鸱夷子皮带着程音和越女，从海边的长城开始顺着山坡向西，沿着齐长城的城墙向西行进。

对于一个国家最好的防守是前进，不是长城，不是武器，而是更愿意思考前进的人，是更好的商业和更好的生产力。

对于一个人最好的不是外在的力量，不是人们的阿谀奉承给与的力量，不是金钱，是自己的进步。当齐国修建长城时就是其最繁华的时候，而只有在最繁华的时候，才需要防守，才会变得保守，而正是开始保守时，就是衰败的时候，只是当时还不知道。当南方的吴国攻打这个北方海上的霸主齐国时，齐长城看似挡住了海上的攻击，并在海上击败了吴军，但抵挡不了潮流，吴国最后大败齐国，而齐国还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是最繁华的。不知不觉中，新的变化在产生，现在的齐国面积的不断减少，正是齐国从修建长城的时候产生的。

齐长城的琅琊，这就是范蠡和东女要来的地方。

29岁的猗瑞从黑夜一直走到天色亮起来，四月的春风将大地染得无比鲜艳，连空气里都是好闻的芬芳。

端木南依在一片芬芳中走过来，靠着猗瑞坐下来，没有说话，他们彼此想着自己的心思，谁也不想打破这朝露的宁静。

此是晚春，气候温润，雨水增多，草木峥嵘，山川绿意满满，绿叶呵护果实蓬勃生长，是绿色深浓的春天。实际上很多花木，都在此时凋谢，但是，只有一种花是例外，那就是牡丹。

一朵又一朵盛开的牡丹，是对丰裕的祝福，绚烂大气和艳丽的花光直接扑上衣服。奇异的香气，从白色的花苞中溢出，那黄色的花蕊中含着朝露。端木南依看着朝露，与君相逢时，姑苏花儿开，如今花已谢，唯有牡丹开。若有所思地说：“你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该如何面对和处理？”猗瑞苦笑地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女孩，她哪知道他的脑子里全都是那些商贩的脸孔。前几天卖山药的赵老五对他说，药给淋湿了，也没有卖出去，为了来赶集，路费出了不少，还搭进去吃饭的费用，还要给猗瑞出摊的钱财，他要猗瑞给一个说法。客栈的王老二还专门找猗瑞兑现当初承诺要多少人来住酒店。开酒肆的张老三也过来讨要他付出的酒食钱。临淄城里管事的李士官接到了很多人的反映说被骗了，要求猗瑞给一个结果，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你没有错呀，你是按约定做的生意，下雨天没有客人来，那也怨不得你。”端木南依自然是向着猗瑞的，她之所以再次离开哥哥来到齐国，就是为了找他的，她希望自己能呆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做些什么，经历些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他们确实有损失，也只能找我赔偿啦。”

“他们的请求是单方面的，你可以不答应。”

“我只能答应，这样才能让大家不失望，虽然我不在乎他们的失望，可，我觉得我有责任担负起来，这是对我自己负责，不是对他们。”

“那我陪你一起面对。”端木南依看着眼前的牡丹，对着猗瑞说，“你看，这牡丹原本是山野的草药之花，通常和老鼠，鹿类作伴，谁能想到，就是这山野的草药之花，后来会一夜成名，惹得众人喜欢追捧呢。”

猗瑞猛然发现，在去越国的路上端木南依要和自己一起留下，现在又为了自己而来到齐国，在他如此不得意的生活中，有一个姑娘不顾一切的关注他，毫无保留的来找他，使他感到无比温暖。听闻她的话，内心掀起狂风巨浪，就像小小的露珠饱含着春天的力量，滋润着鲜花。

爱，有时候不是突然发生，即使她以迅雷不及掩的速度靠近你，而这种慢慢的蔓延，拥有铺天盖地的力量。

他们一起回到染布坊时，那些看笑话的邻居和商贩早已经聚集在这里了，他们比谁都知道该在哪里找到猗瑞，他们也知道如何让猗瑞难堪，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搞臭这个心怀理想目空一切的年轻人，才能让羞愧发生力量来打击这个年轻人，从而让他乖乖就范，寡妇清一边忙着沏茶，一边让伙计们把这些人安顿下来，不要吵吵嚷嚷的。看到猗瑞和端木南依跨进来时，寡妇清赶紧使眼色，让他们退出去。可是最喜欢看热闹最喜欢惹事的王老二就堵在门口，他知道这样可以看住染布坊里面，又可以随时看清外面的情况，于是拉住猗瑞，大声的喊叫起来，“猗瑞，你躲到哪里去了，总算来了。”不等猗瑞说什么，又把他向里推，边推边说：“你给大家一个交代，怎么赔偿我们的损失？”

寡妇清赶紧放下手中的茶，直接扒拉开人群，迎着猗瑞，却拉起边上端木南依的手说：“大家让一让，让他们先坐下来。”一边用目光警惕地扫着大家的脸，一边用目光暗示边上的伙计把人群拉开，让出一条路。寡妇清就像一朵巨大盛开的牡丹，顿时把整个屋子镇得安静下来，大伙儿也让出一条小缝来。

首先发难的是赵老五，他拉着猗瑞的袖子却什么也不说，因为他不知道拿什么回去面对家里的妻儿老小，猗瑞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不敢面对赵老五。

接着被鼓动的是张老三，早在进来前王老二就和他商量，说他付出得最多，糟蹋了那么多酒食，看了一眼门边王老二坚定而又怂恿的眼神，张老三就按照之前的说法，不说自己的事，只说是代表大家，大声的嚷嚷起来：“我的损失无所谓，只是大伙儿的损失怎么办，我实在是看不过去，需要帮大伙儿讨一个公道。”开酒馆的声音就是大，能在嘈杂的交谈声中轻松地把菜名报给食客。

寡妇清瞪了一眼张老三，她太了解这个人了，总是冠冕堂皇的干一些龌龊的事，当然还有门边最狡猾市侩的王老二，总是在躲在背后出一些馊主意，迎合和指导像张老三这样的人，这条街上这样的人多了去啦，你也计较不过来，寡妇清亮一嗓子：“既然大家都找到我这里来了，你们觉得猗瑞欠你们多少，你们写下来，我来承担。”

来不及阻挡的猗瑞赶紧站起来，对大家鞠躬拱手：“我的错误我来承担，不关青姐什么事，你们冲着我来，我给你们写欠条。”

门边的王老二尖声地说道：“你写有什么用呀，你拿什么来还？”

“我也想看看，你用什么来还？”一个响亮的话语从后边传来，临淄城里管事的李士官严武扬威的推开王老二，谁也不看得径直朝屋内走过来。

端木南依在边上掏出随身携带的玉，这是她父亲给她留下来的，将来作为嫁妆，父亲在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小丫头，不要把什么东西都给别人，只有认定了你心爱的人，才能把这块玉给到他，这是父亲送给你们的祝福。在哥哥生意最难要借钱才能经营下去的时候，端木南依曾将此玉拿去抵押，抵押的押老大颤抖着一向稳定的双手说，这块玉龙纹璜平生罕见，姑娘你不能抵押，用什么能抵押这天地之灵气呢。后来赶过来的端木赐也狠狠地说了妹妹，他不希望自己的事情牵连到妹妹。

“我用这块玉做抵，放在清姐这里，你们随时可以来要回你们的损失。”端木轻轻地把玉龙纹璜放到寡妇清手里。

最眼尖的人王老二即使在门口也知道这块玉的尊贵，他看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知道大家还不知道这块玉的价值，就想着如何独吞这块玉，于是扯着喉咙说：“一块破玉，有什么价值呀，不值当。”众人附和起来，纷纷再次嚷起来。

李士官摆摆手，他最不喜欢看到这帮人嚷嚷，他们从开集前的兴奋逢人就说猗瑞好，到如今把猗瑞骂的什么也不是，他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听听猗瑞怎么说。

“我不需要什么抵押，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猗瑞从寡妇清手里拿回玉块交回给端木南依，同时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寡妇清看着他们的手，不由得想起当初来齐国时，自己和夫君也是这样的紧紧握住手，不管在什么时候，直到夫君离开她的那一天，他们也是紧紧的握着。

门外突然传来推动，一个伙计高举着手一边说，猗瑞先生，有你的信。猗瑞接过信：

“凡建国，佐后立市，设其次，置其叙，正其肆，陈其货贿。”

端木南依看见笑容从猗瑞的嘴边荡漾起来，渐渐扩散到鼻子，都要皱起来了，然后开始舒展到眉毛，到宽阔的额头，就像春天的涟漪荡开水面，生动的摇晃着，像要溢出来。猗瑞整了整衣裳，挺了挺腰，端木南依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且很有把握，每次见他挺直腰杆时，必然已经有了主意。猗瑞走到李士官面前说：“你可以把集市上的那块地卖给我吗？”

“只要你有钱就可以，你想用那块地做什么呀？”

“我想搭建固定的商铺，让这次有损失的，还有将来要来做买卖的，都可以在这里开集。”停顿了一下，看了端木南依，又看向寡妇清，对着大家接着说，“我让大家天天有集可赶。”

众人顿时高兴起来，这样不管刮风下雨，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做买卖啦。只见王老二挤进来说：“如果商铺建好，是不是不需要房租，这样减少我们的损失。”

“做好商铺，也没有你的份。”李士官厌恶地推开王老二，接着问大家关心的问题，“你找谁来建这些铺子？”大家被这话吸引住，纷纷地看向猗瑞，如果找到人来建商铺，那就完全放心啦。

“鲁班，我哥说鲁班在临淄。”端木南依说。

“他最近在城外，筹建一年一度的郊游大会，我带你们去找他。”李士官说着，拉起猗瑞，催促着去找鲁班。

一年一度的郊游大会，这里管仲提出来的计划，他希望齐国的人们能享受到强国的力量，更希望齐国的人们享受春天的美好，于是每年春天时，举办一场盛大的郊游盛会。

大家都说鲁班是一个怪人，其实鲁班像大多数功成名就的人一样，努力再努力加上坚持，很多人经常问他有没有成功的捷径，能不能弯道超过其他人？鲁班从来不和这些人争辩，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造几套房子。还有一些人，不断教大家如何总结归纳功成名就，如果有这个能力，他们早就功成名就啦，为何还教你呢？这是鲁班上次遇见孔子时说的，他最不喜欢那些到处游学的人，整天的游荡，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造几套房子呢。然后才能像少数人一样自由的选择。就像有钱人庆祝自己错过了可以更加富有的机会那样，这是你足够幸运才能如此享受这样的奢侈。但大部分人不懂，只是不断积累财富，鲁班说的是白圭，他不喜欢白圭那样的，自己积累财富不说，还告诉别人如何积累的，怎么可能告诉你真象呢，其实，在告诉别人时就是在积累自己的财富。

猗瑞以前也是这样，原来他以为自己只是在乎如何变得有钱，如何能迅速让自己摆脱不好的环境，他发誓一定要在30岁之前成为一个富翁，不再被生活所逼迫。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他该如何生活，他该关心自己还是花草树木，也从来没有人要和他一起面对他本该面对的狂风暴雨。就在这个暮春的早上，就在刚才，端木南依让猗瑞察觉到了一种念觉的产生，这个念觉埋伏在每个人心里，只会在适当的时候燃烧，而他现在就燃烧了起来，这种念觉强大到让人敢于面对一切，

这种念觉就是爱，一种来自心底的爱，像春天一样生机的爱。

每一朵花的盛开成就了春天，春天绽放了每一朵花，这就是春天的意义。

这是春天的最后一候，花事已了，小雨轻风落楝花，雨生百谷夏将至。牡丹开放，压住了春天的尾巴，春色绚烂，人们已开始准备迎接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