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赫尔曼·麦尔维尔《白鲸》摘录:捕鲸船就是我的耶鲁大学和哈佛大学(下)

  版本:张建平(编者),曹庸 (译者)   因为摘录的内容较多,文字数量超出系统设定,所以分成上、下两部分,以下链接为(上),请知悉。   (美)赫尔曼·麦尔尔《白鲸》摘录:捕鲸船...

  版本:张建平(编者),曹庸 (译者)

  因为摘录的内容较多,文字数量超出系统设定,所以分成上、下两部分,以下链接为(上),请知悉。

  (美)赫尔曼·麦尔尔《白鲸》摘录:捕鲸船就是我的耶鲁大学和哈佛大学(上)这条罕见的老鲸呵,置身在狂风暴雨中,海洋就是它的家,

  既然强权就是公理,它就是强权的巨人,是无边无际的海洋之王。

  (鲸歌)

  151、人人都知道,一般鳍类动物因为有特别灵活的鳃,所以在呼吸空气时,总是把空气跟它们所游的水一起吸了进去,因此,青鱼或者鳘鱼可能活上一百年,而从来不曾把头冒出海面过。可是,大鲸却由于它那特殊的内部构造,使它象人类一般,长有正常的肺,它只有靠吸进太空那些不混有水的空气才能活下来。因此,它必须定期出来看望一下上边的世界。不过,不管怎样,它是不能用嘴呼吸的,因为,按它通常的状态说来,抹香鲸的嘴巴深藏在水面之下至少有八英尺的地方,而且,它的气管跟嘴巴又毫无。不,它只靠那只喷水孔呼吸,而那只喷水孔却长在头顶。

  152、如果不受干扰的话,抹香鲸冒出水面后,它在水面上停留的时间跟它在任何不受干扰时冒出水面的时间完全一样。比如说它停留了十一分钟,喷了七十次水,那就是说,它呼吸了七十次;那么,等它在随便什么时候重新冒出来的时候,它就一定准确地再呼吸七十次。如果它刚呼吸了几嬋就被你惊动了,不得不潜到水里去的话,它往往又会偷偷地再冲上来,补足它所要吸进去的气。它不做完这七十次呼吸,是不会安心地沉到海底里去的。不过,得注意,虽然不同的鲸,各有不同的呼吸次数,但作法上却是一样的。

  153、人类是一刻也不停地在呼吸的——一次呼吸只顶得上两三次脉搏跳动;所以,不管他还得去做其它什么事,醒着也好,睡着也好,他都必须呼吸,否则,他就要完蛋。可是,抹香鲸的呼吸次数却只有人类的七分之一,或者可以说,它是只在它自己的礼拜天才呼吸一次。

  154、刚才已经说过,大鲸是完全靠它的喷水孔呼吸的;如果可以再如实地补充一句说:它的喷口是跟水混在一起的,那么,我认为我们还得再提出理由来,说明它为什么好象没有嗅觉似的;因为它所能称为鼻子的就只是那个喷水孔;而这只喷水孔又都塞满了空气和水,怎么能指望它会有嗅觉力呢。不过由于那喷水是个谜——不知它究竟是水还是气——所以在这方面迄今还没有得出绝对肯定的结论来。尽管如此,抹香鲸却的确是没有正式的嗅觉器官的。可是,它要嗅觉器官干什么呢?海里既没有玫瑰花,又没有紫罗兰花,更没有科隆香水。

  155、看到大鲸风十足地游过热带那种风平浪静的海洋时,这只魁梧而迷蒙蒙的巨兽,可一嬋教我们激起了多么壮丽的幻想。在它那硕大、柔和的头顶,由于它那无法言传的沉思默想而挂着一顶雾气重重的华盖,而那种雾气——你有时看得到——又被虹彩照耀得光辉灿烂,仿佛上天已经批准它的思想似的。因为,你知道,晴朗的天气决不会有虹彩;虹彩是专为照耀雾气才出来的。因此,在我脑里的种种迷云疑团中,总不时地有直觉的神力显现出来,以一种圣光来点破我的迷津。

  156、大鲸的尾巴因为是平式的,它的动作不同于其它一切海兽的尾巴。它从来不扭动。就人类或者鱼类说来,扭动尾巴就是卑劣的标志。可是,对于大鲸说来,它的尾巴是发挥推进力的主要手段。它象卷轴一般在它身体下面向前一卷,接着就速往后一撒,正是这种动作使这种巨兽在狂奔猛游时有种奇妙的一冲一跃的姿势。它两边的鳍只是作为把舵之用的。

  157、稍微有点特色的是,只有在一条抹香鲸跟另外一条抹香鲸争斗的时候,它们才使用头和嘴,可是,在跟人类作战的时候,它主要是傲慢地用它的尾巴。在攻击一只小艇的时候,它捷地把裂片打艇身一撒,可是等它一缩回来,那个打击才叫厉害。

  158、趁大鲸一无戒备地在它那自认为安全地带的孤洋中时,你不妨去悄悄地瞧它一瞧,就可以看到它一卸它那伟大的雄姿,象一只躺在火炉旁的小猫似的在大洋里嬉戏。然而,在它嬉戏中,你还是可以看到它的力。它那平坦的大尾巴倏地向空一耸,然后砰地一声落在水面上,雷鸣似的激荡声,回旋好几英里远,简直教人以为放了大炮。如果你同时再看一看它另一端的喷水孔里所迸射出来的闪亮而雾气重重的圈圈的话,你准会认为那是火门迸射出来的火药烟。

  159、必须记住,这也是一般捕鲸船的情况。其它许多船只都装载大批外国货物,正要转运到外国码头去,这艘浪游世界的捕鲸船却除了装它自己、水手、武器以及他们的欲望以外,什么货物都没有。它有整个大湖的水量,装了瓶子,藏在它那宽大的舱里。它装足了许多用具,此外,还有一些不能用的生铅和压舱铁。它装有好几年的饮水,清澈、上好的陈年南塔开特水。南塔开特人在太平洋上飘荡三年的期间里,总喜爱先饮掉这些水后,才去喝昨天刚划木筏到秘鲁或者印第安的溪流用大桶装来的带有盐味的水。因此,其它船只也许已经从纽约到中国打了个来回,停靠了许多港埠,而捕鲸船在这整段期间内,也许连一块泥土都还没有见到;它的水手除了看到一些象他们一样的漂泊在海上的水手外,也看不到一个人。所以,如果你给他们捎个信儿说,第二次洪水又泛滥啦;他们准会回答:“好吧,伙伴们,这里就是方舟!”

  160、(原注)抹香鲸,和其它鲸类一样(不过不同于其它大多数鱼类),一年四季都能生育。它的受孕期大概是九个月,每次只生一条小鲸;虽然偶尔也会有双胞胎。为防这样的意外事项,它们长有两只奶头,乳部的位置非常奇怪,生在肛门的两边,而胸脯却跟它隔得颇远。这种希奇的部位偶然被猎人戳到的时候,母鲸所流出来的奶和血就会使周围好几英里的海水都变了色。鲸乳芳甜浓冽,人们曾吃到这东西,据说掺上野杨梅,十分可口。鲸在彼此爱慕得情不自禁的时候,也会像人类一样接吻。

  161、

  虽说常常可以碰到这样大群的鲸,甚至在现今,也还一定可以看到,不过偶尔也可以看到零星小股鲸群,每群约自二十到五十条不等。这种小股鲸群就被称为鲸队。它们大约可以分为两类:一类差不多全都是阴性的,还有一类却都是体壮力强的雄赳赳的阳性,或者就照大家叫惯的名字管它们叫雄鲸吧。

  雌鲸队的随从,始终是一只茁壮硕大、年纪不大的雄鲸,一遇紧急情况,它就英勇豪迈地游到后面,掩护着它那些太太小姐逃命。其实,这位仁兄是个穷奢极欲的土耳其贵族,在水乡里游来游去,前呼后拥的尽是些娇妻美妾。这位土耳其贵族跟它那些妻妾的对比倒是相当触目的;因为,它总是身躯最大的大海兽,而那些贵妇,即使是成长了的,也不过只有这种大鲸的平均体躯的三分之一。她们真可说是相当细巧,我敢说,她们的腰围绝不超过六码。但也不能否认,总的说来,她们都是世袭地具有肥胖的资格的。

  162、

  差不多人人都知道,一条孤鲸——这是人们对一只孤寂的大海兽的叫法——总是上了年纪的老鲸。它象那个颇有来历、满脸胡须的丹尼尔·布恩一样,除了大自然而外,谁都不能接近它;它就在茫茫的大海中,以大自然为妻,而大自然是最贤良的妻室,虽然她拥有许多喜怒无常的秘密。

  注:丹尼尔·布恩(1734-1820),美国的所谓拓荒者,专门捕杀印第安人,深入蛮荒腹地,掠夺土人,数度被杀未死,后死于密苏里河中。

  163、往往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几艘船在一起巡游时,其中有一艘船,可能打到了一条鲸,又给它逃脱了,最后让另外一艘船打死捉去了;这中间虽然间接地包含有许多不重要的意外事故,但都关系到这个重大的标记。例如,在一阵危险而疲累的追击后,捕到了一条大鲸,但是,那条鲸由于猛烈的风暴可能逃却了,漂到老远的下风处,给第二艘捕鲸船捉去了,这艘船一点也不必冒生命和绳索的风险,就不慌不忙地随手把它拖起走了。因此,如果没有一些可以适用于各种情况的成文的或不成文的、且是大家一致遵守、不必争辩的大法,那么,捕鲸人之间就会经常发生最激烈又最恼人的纠纷了。

  164、

  真的,这些法律条文之简短,也许可以把它镌刻在一个安妮女皋铜元上,刻在标枪倒钩上或挂在颈脖子上。

  (1)有主鲸属于将鲸拴住的一方。

  (2)无主鲸是谁先捉到,就归谁所有的一种来路正当的猎物。

  可是,这个巧妙的规章的毛病,正是出在它本身的过于简赅上,这须得写下一卷注释浩瀚的书,才能把它说得清楚。

  165、什么叫做有主鲸?活鲸和死鲸之所以跟一艘有主船或一只有主小艇发生关系,顾名思义,是因为所有主通过完全由其掌握的任何工具——比如一支桅,一把桨,一根九英寸长的缆索,一根电线,或者一张网等等将鲸拴住了,同样地,顾名思义,就是一条鲸被拴住后,身上还插有浮标,或者任何其它可以识别所有权的标记,只要有一方插上了浮标,表明他们能够随时来把它拖走,以及他们打算这样做就行。

  166、

  不过,如果有主鲸这条原则是颇为通用的话,那么性质相似的无主鲸的原则的适用范围远更来得广泛。那是普天之下到处都通用的。

  美洲在一四九二年(哥伦布最早发现美洲的一部分是在一四九二年十月)不就是一条无主鲸,后来经过哥伦布把西班牙旗降了下来,为他的嬻兼主妇在那里插下了一个浮标吗?在沙皇眼中的波兰是什么呢?土耳其眼中的希腊是什么呢?英国眼中的印度是什么呢?最后,美国眼中的墨西哥又是什么呢?这些全都是无主鲸。

  世界的人权和自由不就是无主鲸么?人类的思想和见解不就是无主鲸么?人们的宗教信仰原则不就是无主鲸么?在专门剽窃美丽词藻的人们看来,思想家的思想不就是无主鲸么?这个大地球本身不就是无主鲸么?还有你,读者先生呀,不也是无主鲸又是有主鲸么?

  167、

  “De balena vero sufficit, si rex habeat caput, et regina caudam. ”

  布雷克顿(亨利·德·布雷克顿,十三世纪时英国的法律编纂者,有“法律大师之大师”之称,死于一二六八年)第三卷,第三章

  这句摘自英国法律典籍的拉丁文,就其上下文意义说来,就是说,任何人在英国沿海所捕到的一切大鲸,鲸头必须献给那位身为名誉的伟大标枪手的国王,鲸尾必须恭呈王后。鲸的这种分法,倒很象是把一只苹果对半剖开来,中间一点也没有剩留。因为这个法律,形式虽有所修改,却直到今天还施行于英国。

  168、

  且说当那些晒得黧黑的可怜水手,赤着脚,裤脚管高卷到他们那黄鳝也似的腿上,吃力地拖着那条肥鲸出水,且说当这些晒得黧黑的可怜水手,赤着脚,裤脚管高卷到他们那黄鳝也似的腿上,吃力地拖着那条肥鲸出水,一边正在思量着,可以从那贵重的油和骨中获得一百五十镑;一边又在想象着可以回家去跟老婆喝杯好茶,去跟他们那些一起花了力气的老朋友喝盅老白酒的这个时候,有个很有学问、最虔诚的基督教徒和慈善为怀的先生,腋下夹有布莱克斯通(廉·布莱克斯通,1723-1780,英国法学家,著有《英国法律诠释》等书)的一本书,走上前来。他把那本书放在大鲸的头上后,说道——“不许动!老板们,这是条有主鲸。我要把它没收为港口监督的鲸。”

  可怜这些水手听到这些话,都给吓得诚惶诚恐——英国人确实是这样——不知该怎样说好,大家拼命搔起头皮来,眼色悲哀地望望大鲸,又望望这个陌生人。最后,其中有一个水手,在一边搔头皮,一边琢磨了好久之后,大着胆子说道:

  “请问,阁下,港口监督是谁?”

  “公爵。”

  “可是公爵跟这条鲸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呀?”

  “鲸是他的。”

  “我们已经冒了千艰万险,也花了一些钱,难道这个好处都得全归公爵,我们所花的力气只能得到一泡气么?”

  “鲸是他的。”

  “那个公爵真穷得非干起这种不择手段的谋生方法不可吗?”

  “鲸是他的。”

  “我还想靠这条鲸的份儿,给我病倒在床的老母亲治病呢。”

  “鲸是他的。”

  “难道给个四分之一,或者一半,公爵也不满意吗?”

  “鲸是他的。”

  总之,那条鲸给没收了,卖了,韦林顿公爵大人也拿到钱了。

  注:韦林顿公爵(1769—1852),即在滑铁卢一役打败拿破仑的名将。据说他曾任格港港口监督,这里所提事件,确有其事,写信的牧师,为沃林福德博士。

  169、从这件事可以明白地看出来,大公爵对大鲸之所以有一种当然的权利,就因为他是君主的代表。那么,我们不免要问,君主原来又是根据什么原则而赋有这种权利呢?法律本身已经说得明明白白。而且普洛顿(亚·契彻耳·普洛顿,1844-1914,英国律师,有“伦敦法官”之称)还给我们申述了理由。普洛顿说,大鲸之所以捉到后要归国王和王后所有,是“因为鲸乃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动物”。而且这是许多见解非常正确的诠释家向来对此所持的无法反驳的论点。

  170、英国的法律著作家们就这样定出了两种皇家鱼——鲸和鲟;这两种鱼在某种范围内说来,都是皇家的财产,名义上要抽取什一的普通皇税。

  171、要想在这种大海兽的腹内到龙涎香(龙诞香——病鲸的消化器官排泄出来的东西,色泽大多呈灰色。黄色以至黑色,斑驳如大理石,是香料中的品。)是徒劳的,尽管有难堪的恶臭,人们还是要去寻根问底。( by 托马斯·布朗子爵阁下,1605—1682,英国医生,作家)

  172、一等我们慢慢驶得更近时,就看到那艘陌生船的斜桁尖顶上挂有一面法国旗,同时从一群流云似的兀鹰直绕着它打旋、翱翔、猛扑的现象看来,船边拖着的那条鲸显然一定就是捕鲸人管它叫瘟鲸的东西,就是说,是一条未遭任何伤害而自己死在海里的鲸,所以那尸体也漂浮得跟一般死鲸不一样。可想而知,这么一条庞然大物一定会发出多么难闻的臭味,比遭瘟疫的亚述城还要难闻(因为当时城里的活人都无法把死者埋葬)。这样难受的气味,难怪有些人以为,随你怎样劝,连贪心汉都也不愿意跟它停泊在一起。然而,居然还有人愿意这样做;甚至不顾从这种鲸身上得来的油,质地十分差,毫无玫瑰油气的香味。

  173、

  “喂,你的鼻子怎样啦?”斯塔布说。“撞破啦?”

  “我才巴不得它撞破了,或者根本没有这鼻子倒痛快些,”那个革恩齐回答道,看上去他对这个差使并不很感兴趣。“可是,你为什么也捂着鼻子呢?”

  “啊,没有什么!这是只蜡鼻子;我得把它捂住才行。今天天气很好呀,不是吗?有点象在花园里的味儿,我敢说;给我们丢下一束花来好不好,玫瑰蕊?”

  “你究竟要干什么呀?”那个革恩齐人突然动了火,高声咆哮道。

  “啊!冷静点——冷静点好不好?不错,应该冷静点;你既然在弄这两条鲸,为什么不把它们给装在冰里呢?不过,说正经话,玫瑰蕊,你可知道,想从这种鲸身上挤出油来,可真是白搭吗?就拿那条干瘪瘪的鲸来说,它整个尸身连一滴油也没有。”

  “这个我很清楚;可是,你不知道,我们船长不相信呀;他这是初次航行;他从前是制造科隆香水的。不过,请上船来,如果他不相信我说的话,他也许会相信你的,我也就可以摆脱这个腌臜的差使啦。”

  174、

  斯塔布看清了这一切情况,想好了他的计策后,就去跟那个革恩齐人闲聊一下,在谈话中间,这个陌生大副说他非常痛恨他的船长,说他是个狂妄的不学无术之徒,怨他把他们大家都陷进了这样一个又臭又无利可图的苦境里。斯塔布仔细地摸了他的底后,更看出了这个革恩齐人丝毫没有想到有关龙涎香的事情。于是他也索性闭口不谈这方面的事情,反而对他表示得很坦率诚恳,这样,这两个人很快就策划出一个小小的计谋,来陷害和作弄那个船长,叫他完全连做梦也没想到他们是在耍弄他。按照他们这个小计谋,那个革恩齐人,以担任翻译为掩饰,表面上象是在传斯塔布的话,事实上却是兴之所至对船长乱说一通;至于斯塔布,则在整个谈话过程中,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乱扯一气。

  “我应该先对他说些什么呢?”他说道。

  “唔,”斯塔布望着那件绒背心、表和表坠后,说道,“你不妨先这样跟他说,在我看来,他就象是个毛头娃儿,虽然我并不想装得象个法官。”

  “他说,Monsieur(法文:先生)”,那个革恩齐人用法国话对他的船长说,“他那只船昨天才说起过,有一只小船,由于船旁拖着一条瘟鲸,弄得船长、大副和六个水手都死于热病。”

  船长听到了这番话,吓了一跳,急切地想再多知道一点情况。

  “现在又该说些什么呢?”革恩齐人对斯塔布说。

  “唔,既然他一嬋就上钩,那么,就对他说,我已把他看得一清二楚了,我肯定他再也不配当捕鲸船的船长,他不过是只圣·雅哥(北大西洋味尔第角群岛中一个岛名,圣第亚哥的别名)的猴子而已。事实上,就对他说,我说他是只狒狒。”

  “他发誓说,先生,另外那一条鲸,就是那条干了的鲸,比那条瘟的还更不行;总之,先生,他千劝万劝我们,如果我们爱惜我们的生命,就得把这两条鲸都给放掉。”

  那个船长立即奔到前边,声音洪亮地命令他的水手,别再升起那只砍鲸的复滑车,要他们立刻把船边缚鲸的绳索缆链都给砍断。

  “现在又该说些什么?”船长一回转来,那革恩齐人说道。

  “唔,让我想想看;啊,你现在不妨对他这样说——说——就实实在在对他说,我已叫他上了当,而且,(旁白)也许上当的还不止他呢。”

  他说,“先生,他能为我们效劳,真是十分高兴。”

  175、虽然龙涎香这个词儿是法文的灰琥盀复合词,然而,这两样东西确是完全不同的。因为琥珀、虽则可以不时地在海边到,但也可以在遥远的内陆的土壤里挖到;而龙涎香,则是除了在海上,随便什么地方都不到的。此外,琥珀是一种质硬、透明、性脆、毫无味道,可以用来作烟斗上的烟嘴、念珠和装饰品的东西;而龙诞香却是质软,呈蜡黄色,非常馥郁,是被大量使用于香料品、香锭、名贵的蜡烛、发粉和香油的东西。土耳其人用它来煮东西,也把龙诞香带到圣地去,如同人们为了同样的目的把乳香带到罗马的圣彼得教堂去一样。有些酿酒商,还在红葡萄酒里滴它几滴,增加酒香。

  那么,谁想得到那些高雅的太太老爷们往自己身上洒上的一滴香精,竟是从一只病鲸的不干不净的肚皮里取出来的呢!然而,事实的确如此。有些人认为龙涎香是大鲸患消化不良症的原因,另一些人则认为它是这种病症的结果。

  176、既然这种极其芬芳扑鼻而不朽的龙诞香,竟是从这样腐朽的东西的里边出来的;难道这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吗?请你想一想《哥林多书》中圣保罗对于朽坏和不朽坏的那种说法吧;所种的是羞辱的,复活的是荣耀的。(见《新约·哥林多前书》第十五章四十三节)同样的,也请想一想巴拉赛尔斯(菲·欧·巴拉赛尔斯,1493-1541,原名蒂·波·汤·荷亨海姆,瑞士的炼金家和医生。据说,他说最臭的东西能做出最香的东西,粪便可以提炼出麝香来)那句关于最好的麝香是什么东西做成的话吧。同时,也请别忘记这一奇怪的事实:一切有异味的东西,如科隆香水,在它们开始制造的阶段,是极其难闻的。

  177、

  这时,那只受伤的鲸就开始狂奔而去,那根捕鲸索也立刻给扯直了。于是乎,一嬋工夫,可怜的比普吱哩咕噜地直翻腾到小艇的角状柱那边,让捕鲸索残酷地曳在那里!因为那根捕鲸索已经兜着他的胸口和脖子缠了好几转。

  塔斯蒂哥站在艇头上。他正在生气蓬勃地追击大鲸。他气恨比普是个胆小鬼。

  他从刀鞘里拉出了船刀,一边把刀锋搁在捕鲸索上,一边掉头对着斯塔布,探问地嚷道,“割吗?”这时,比普那只给窒息得铁青的面孔,很清楚地表示出: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割吧!整个事情,发生在不满半分钟里,真是倏忽而逝。

  “该死的东西,割!”斯塔布咆哮道;于是,失了大鲸,救了比普。

  178、

  这个可怜的小黑人刚一恢复神志,就给水手们叫骂得要死。斯塔布安静地让他们把这种不正常的咒骂发泄过后,就以一种简单明了的。然而不免半含幽默的态度,正式地骂起比普来;这样骂过了后,又非正式地给他很多有益的教言。那大意是:比普啊,千万别跳出小艇,除非是——不过,其余的可就含含糊糊了。

  于是,斯塔布突然煞住了一切的教言,而以一种断然的命令口吻为结束:“千万不要离开小艇,比普,否则,老实说,如果你跳下去,我就不捞你起来喽;记住。我们不能为了你这样的人而白白牺牲一条大鲸,一条大鲸,在阿拉巴马地方,卖起来可比你的身价高出三十倍呢,比普。要牢牢记住这点,别再跳了。”这样,斯塔布也许就间接地暗示出,人类虽然爱他的伙伴,然而,人类毕竟是种孳孳为利的动物,这种癖好往往要跟他的仁爱心发生冲突。

  179、

  但是,我们大家都掌握在上帝的手里;比普又跳出去了。情形跟第一次极相仿佛;不过,这回,他胸口并没有抵着捕鲸索;因此,当那条鲸要狂奔出去的时候,比普就象被慌忙的旅客丢下的一只箱子那样,给撇在后边的海上了。唉!斯塔布也太信守他的言语了。在海洋的中心里,可怜的比普那只一头鬈曲黑发的脑袋,对着太阳,虽然是这么天高气爽,灿烂辉煌,可是,又有一个孤寂的被摈弃者了。

  但是,难道斯塔布真的要抛弃这个可怜的小黑人吗?不,他至少并没有这个意思。因为当时在他后面还有两只小艇,他以为,那两只小艇总一定会很快就赶上比普,把他给捞起来;

  但是,这些小艇碰巧都没有看到比普,而突然发现鲸群正紧靠在他们艇边,于是,一转身,都去追击了;斯塔布的小艇这时已隔开得那样远,他跟他所有的水手们又都全神贯注在那条鲸上,因此,把比普箍住了的那片水面,开始在他四周乱七八糟地扩散了。

  180、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分,那艘大船终于把他救起;可是,打那时起,这个小黑人就成了个白痴,在甲板上走来走去,至少他们是这么说。大海开玩笑似地没叫他那有限的身躯给沉下去,却把他那无限的灵魂给淹死了。虽说没有把他完全淹死,却把他活生生的拉到那个奇妙的深渊里去过,在那里,他那双不由自主的眼睛看到的是,原形毕露的世界的那些怪物在他眼前闪来闪去;那个吝啬鬼的人鱼——智慧之神,也把他所囤藏的无数财宝都显露了出来;比普从海里的苍穹冒出来,而鼓起的那两只奇大的眼珠,在那快活。无情。长春。永恒不变的事物中,看到了上帝所普遍创造的。各种各样珊瑚似的昆虫,他说,他看到了上帝的脚踩在纺车的踏板上;因此,他的伙伴们管他叫疯子。所以,人的神经错乱就是天意;人一失去了所有的性命交关的理性,终于不免要有升天的念头,这种念头,在有理性的人看来,是荒谬而疯狂的。那么,是祸是福,就让那个顽固。淡漠的上帝去想吧。

  至于其他的人,倒不很责怪斯塔布。这种事情在捕鱼业中本来就是司空见惯的。

  181、我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些块块再给捏成液体。这真是一桩又香又滑的差使!难怪在古代,抹香鲸油是如此讨人欢喜的一种化妆品。这真是一种了不起的清凉剂!一种了不起的润滑剂!一种了不起的溶解剂!真是一种了不起的镇静剂!我双手在那里头只放了几分钟,就觉得手指象一条条黄膳,而且开始象蛇一般卷曲起来了。

  182、我双手沐浴在这些渗透肌肤的柔和的水珠里,差不多要浸上一个钟头,它们在我手指的抓捏下,都油腻腻地散开了,发出浓郁的油质,象熟透了的葡萄酿成酒,鼻子里吸足了那纯粹的香气——实际上,真香得跟春天的紫罗兰一般,总之我告诉你们,这时,我是暂时生活在一片麝香的大草原上。我把我们的可怕的誓言都忘得一干二净,我已经在这种难以形容的抹香鲸油里,洗心革面,撒手不干了。我简直开始相信从前那种巴拉赛尔斯派的迷信,认为这种抹香鲸油具有消火祛怒的难得的功效。因为我一边泡在那种沐浴里,一边神妙地觉得已经把一切邪念、恶意、脾气暴躁以及其它类似等等都荡涤净尽了。

  183、捏呀!捏呀!捏呀!我捏了整整一个上午;我捏着那些鲸油,直捏得我自己也差不多溶化在它里头;我捏着那些鲸油,直捏得我竟奇奇怪怪地神志不清起来;我发觉我自己竟不知不觉地捏起浸在油里的同伴们的手,把他们的手当成那柔滑的水珠。这种差使竟会产生这样一种富有深情友爱的情感来;弄得我终于不住地捏着他们的手,满怀感伤地抬起头来直望着他们的眼睛;好象在说,——我亲爱的伙伴们呵!我们干吗还要待人尖酸刻薄,或者稍怀一点恶意和妒忌呢!

  184、我沉浸在夜空似的幻觉里,我看到了天堂里一长列一长列的天使,各人手里都拿着缀抹香鲸脑。

  185、拉开这块舱板,就看到一对大炼锅,每只锅有好几大桶的容量。这两只大锅不用的时候,都洗刷得非常干净。人们有时用滑石和黄沙擦它,把它的里面擦得锃亮,象只银质的五味酒钵。值夜的时候,有些调皮的老水手,会爬到里头,盘起身子,蹲在那里打个盹儿。在擦这两只大锅的时候,——肩并肩地每人各擦一只——两人就隔着锅口,滔滔不绝地密谈下去。这也是一个可以思考高深的数学问题的地方。我正是在"裴廓德号"左边那只炼锅里,手里拿着滑石不住地在四周擦来擦去的时候,初次间接地体会到这一值得注意的事实,那就是在几何学上说来,一切循着圆形而运转的物体(以我这块滑石为例),都会从任何一点上在同一个时间中落下来。

  186、在商船里,对于水手说来,灯油是比王后的奶汁还要希罕。在黑暗中穿衣,在黑暗中吃东西,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摸上他的小床,这就是他的通常的命运。可是,捕鲸人,因为他们的是点灯的东西,所以,他生活在亮光中。他把自己的床铺搞得象只阿拉丁的神灯后,就在灯光里躺下来。所以,即使在最漆黑的夜晚,捕鲸船的墨黑的船身仍是到处灯火辉煌。

  187、他们点的也都是未经加工的、最纯粹的、因而也是一尘不染的原油;这种液体是岸上的太阳、太阴和星辰所自叹不如的巧妙发明品。它有如早春的草浆一样芬芳。捕鲸人本来就是猎取鲸油的,当然要求其新鲜与纯真,如同大草原上的旅客,猎取野味做自己的晚餐一样。

  188、大家都在舷墙边勤劳地干活,手里拿着水桶、抹布,把舷墙恢复了它们本来的干干净净的面目。下边索具上的烟炱全给刷掉了。许多用过了的工具也都同样给切实地洗刷干净,放在一边。那块大盖板也洗擦干净盖在炼油间上边,把油锅全都藏起;所有的油桶都看不见了;一切大小滑车都藏到都不到的角落里去;由于简直是动员了全船人手来同心协力的操作,这种尽忠职守的工作终于完全告了结束,于是,水手们便都各自去料理他们自己,净身沐浴;从头到脚都换得齐齐整整,然后跑上那洁净无疵的甲板,个个精神抖擞,满脸通红,象是刚从最爱清洁的荷兰国里出来的新郎。

  189、不错,往往就有许多时候,在他们不分日夜、连续不断干了九十六小时最劳的工作后;他们在小艇里,在赤道线上划了一整天,划得臂膀发肿,一会儿爬上大船去拿大铁链,一会儿又去旋那笨重的绞车,或者斩斩砍砍,再一会儿又得满身是汗地再受那赤道线上的太阳和赤道线似的炼油间的混合的烈火晒晒熏熏,总之干了所有这些活儿后,他们终于打起精神来洗刷船只,把它弄成一间一尘不染的牛奶棚的这个时候;往往有许多可怜的人们,刚把他们那干净外套的颈钮子一扣上,就被那“它又在喷水啦!”的叫声吓了一跳,又连忙赶去追击另一条大鲸,又得再去干这整个使人精疲力竭的活儿。啊!我的朋友们,可这就是叫人累死的营生呀!然而,这就是生活。因为我们这些人刚在长期的劳累里,打从这个世间的大东西里榨出了一点十分宝贵的抹香鲸脑,忍着疲劳,洗净身上的污秽,正想生活在灵魂的干净的圣室里时,不料就在这些事情刚一做完,又听到“它又在喷水了!”——那只幽灵又在喷水了,我们就得划起小艇,赶去作另一次战斗,又得去干年轻的生命的老套常规的活儿。

  190、来,历书!念吧:这是白羊宫或者叫做羊座——使我们降世的就是这只淫荡的狗仔;接着就是金牛宫或者叫做金牛座——它首先打伤了我们;还有,双子宫或者叫做双子星座——那就是善和恶;我们正要走到善星的时候,可是,哎哟!却来了那只大蟹星,巨蟹宫,把我们拉回去了;而这里,一离开了善星,那个狮子座,那只怒吼的大狮子呀,却挡在道上——它使起它的爪子险恶地拍了几拍,又凶狠狠地咬了几咬;我们只有逃命,叫起处女座,叫起这个善良的童贞女了!这就是我们的第一个爱人;我们结了婚。想快活无疆的时候,砰的一声,却来了天平座或者叫做天平星——幸福一放上天平去衡量,就发现少了分量;正当我们为此而满心愁伤的时候,天呀!我们不禁突然吓了一跳,原来天蝎座,或者叫做天蝎星,在我们后边叮起我们来了;我们正在疗治创伤,叮叮当当的飞箭却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原来是人马宫或者叫做射手座在射箭消遣。正当我们把箭拔出,站在一旁的时候,又轰隆轰隆地来了摩羯座,或者叫做摩羯宫;它开足马力地直冲过来,把我们栽了一个大筋斗;等到宝瓶宫,或者叫做水瓶座把它所有的洪水都倒了出来,把我们淹溺了的时候;南鱼座,或者叫做双鱼宫却又蜿蜒而来了,我们这才睡着了。于是,在高高的天堂里就写下了一道训谕,太阳就得每年走遍十二宫,而且还是照样生气勃勃。开开心心地走了出来。他喜气洋洋地高高在上,历尽千万难。

  191、

  “船呀!可看到白鲸么?”

  亚哈又看到后边有一艘挂在英国旗的船,就这样喊道。

  192、

  如同一切海船的木匠,尤其是如同一般捕鲸船的木匠一样,在速与有实际经验的程度上,他除了自己的本行,还兼具各行各业的经验。木匠这个行当就是集古往今来、各式有关手艺的大成,而且多少都同作为辅助品的木材发生关系。

  不胜枚举的例常的急变,更别说他得随时应付下述这些日常事务:修理破艇,烂桁,改进笨拙的桨叶的式样,嵌装甲板上的牛眼窗,或者在舷板上安上新木钉以及其它许多比较跟他本行有关的零碎事务;而且,他还善于捷处理各种南辕北辙的事务,不论是日常事务还是突发事件。

  193、人们发觉一只索栓子太大了,不容易插进栓洞里;这个木匠就把它压进他那常备的虎钳里,当即把它锉小。一只羽毛奇特的迷路的陆上鸟禽偶然飞到船上来,被捉住了;这个木匠就用刨得光光的细露脊鲸骨,和大梁似的抹香鲸骨,给它做出一只样子象鸽棚的笼子来。有个桨手扭伤了手腕;这个木匠就给配出一种外擦的药水来。斯塔布想给他所有的桨叶上都漆上朱红色的五角星;这个木匠就把每一支桨都镟在他那只木头的大虎钳里后,匀称地漆上了星星。一个水手突发奇兴,想戴鲨鱼齿的耳环;这个木匠就给他钻耳朵。另一个水手闹牙痛了;这个木匠就拿出钳子,一只手啪嗒地拍一下他那只条凳,教埖下去;可是,手术还没有做,那个可怜的家伙就已不由自主地畏畏缩缩了;因为这个木匠甩着他手里那只木虎钳柄,示意他如果要木匠替他拔牙齿,就得把下巴夹在那只虎钳里。

  194、

  于是,这个木匠就有对付任何事情的准备,而且对一切事情都同样显得毫无所谓,毫不在乎。他把牙齿看成是一小块牙骨;把脑袋只当成一块顶木;至于人呢,他淡然地把他看成一只绞盘。不过,照他这样对各行各业都无所不通,而且又有如此熟练的功夫,似乎可以说他具有非常聪明利落的才干、可是,又不完全如此。

  因为,这个人除了好象有种不受个人感情影响的迟钝以外,毫无任何特点;我说,不受个人感情影响;是因为他竟变得跟周围的一切事物混而为一,所以他好象是有目共睹的大傻子,随你怎样闹得天翻地覆,他仍然始终闷声不响,哪怕你在干下什么天大的事,他还是置若罔闻。不过,正是他这种有点可怕的迟钝,就不免使他象个十分不近人情的人——然而,说也奇怪,他有时也很健谈,能够显出一种古朴的、转弯抹角的诙谐突梯,时不时说出一种半新半旧的俏皮话来;这俏皮话,在挪亚方舟上那个古老的船头楼值夜时,倒是可以解解闷的。

  这个老木匠是不是个终身的飘泊者,这样颠沛飘泊得不但连苔藓都没有到,而且把他本来那点外貌也给磨掉了呢?他可真是个彻底的心不在焉的人;一个没有零数的整体;象一个初生婴儿似的冥顽;既不考虑到今生,也不估计到来世地生活着。你简直会认为,他这种奇特的冥顽就不免是一种愚钝;因为在他的各种工作中,他并不象是凭理智,或凭本能干的,也不完全是因为他曾拜过师傅,或者是理智,本能,拜师傅都各有一点;而完全是凭不闻不问、不加思索的依样画葫芦的方法。

  他是个纯粹的手工匠;他的头脑(如果说他有头脑的话),一定是早就顺着脉络通到他的手指头了。他就象是一种不合情理、然而用起来却颇著成效的、小型而内容丰富的、舍非尔德式的机巧工具,外表——虽然稍微大些——象是一柄普通的小刀子;可是,那里面不但有大小不同的刀刃,而且还有螺旋钻,拔瓶塞用的螺丝锥,镊子,锥子,笔,尺,指甲锉子,山头锥。因此,如果他那些上司想把木匠当螺旋钻用,他们只消打开他身上的那一个部分,就可以旋紧螺丝,或者如果要把他当镊子用,那只消提起他那两条腿,就是一把镊子。

  195、

  且说就在这时,我那个可怜的异教伙伴,我最知心的朋友,魁魁格却正害着热病,眼看快要结束他那无限的生命了。

  水手们都没有把他当做个无药可救的病人;至于魁魁格自己呢,究竟他对于自己的病情怎么想法,这从他请人帮他一个古怪的忙就充分地表现出来了。在灰蒙蒙的晨班时分,他要一个人到他跟前去,当时天刚刚破晓,魁魁格抓住那人的手说:他从前在南塔开特的时候,有一回,偶然看到一只用黑木头做的小独木舟,样子就跟他家乡作战用的厚重的木棍相仿佛;他问了人家后,才知道所有死在南塔开特的捕鲸人,都被放在那种黑色的独木舟里,他说,他一想到自己如果也那么地被放在里边,他就很高兴;因为,这就跟他自己的种族的习俗没有什么不同了。他们那个种族,把一个死了的武士抹了香油后,把他直挺挺地放进了独木舟里,听他漂泛到满天星斗的群岛那里去;因为他们不但相信星星就是群岛,而且认为那些一望无涯的水平线,就是他们自己那个柔和而无法控制的、跟蓝天合而为一的大海,而且就此形成银河似的滔滔白浪。接着他又说,他一想到自己要葬身在他这只吊铺里,不禁浑身打颤,因为按照通常的海上习俗,人们会象什么讨厌的东西一般把他给抛到海里死了,让那些贪婪的鲨鱼大啖一顿。不!他希望有一只象南塔开特人那样的独木舟,而且因为他是个捕鲸人,最使他适意的,就是这种棺材式的独木舟会象一只捕鲸小艇一样,也是没有龙骨的;而没有龙骨就自然不好把舵,更容易往后驶到浑沌的境界去。

  196、

  船上恰好有一些异教色彩、棺材色的旧木头,这些都是好久以前在呜呼哀哉岛(呜呼哀哉岛,原音为拉加德,疑为印度西南部的拉加第夫岛)的原始丛林里砍下来的,于是就用这些黑木板来做一口棺材。木匠一接到命令,就拿起他那把尺,以他那满不在乎而又敏捷的脾气,立刻跑到船头楼里给魁魁格地地道道地量起尺寸来,他一边移动那把尺,一边用粉笔在魁魁格身上一本正经地划来划去。

  “唉!可怜的人!他现在竟然要死了。”那个长岛水手突然叫了出来。

  敲进最后一枚钉子,适当地刨平、装好那只盖子后,木匠轻巧地扛起那只棺材,向前走去,问问甲板上的人是否现在要用了。

  甲板上的人带着愤怒而又半开玩笑的叫喊,正要叫他把棺材弄走的时候,却给魁魁格听到了,叫大家大吃一惊的是,他竟要把棺材立刻搬给他,谁都阻拦不了他,因为在一切人类中,那些行将死亡的人总是最专横而不可理喻的;而且因为死人麻烦活人的时刻实在也是为期不长了,大家也就该对那些可怜的家伙宽容些。

  197、

  魁魁格伏在吊铺上,神色专注地久久望着那口棺材。然后,他叫人拿来他的标枪,卸掉木柄,将那铁器跟他小艇上的一把桨一起放进了棺材里。一切都出自他本人的要求,棺材里的四周还都排满着硬面包;在头部的地方放着缀淡水,脚端放着一小袋从舱里抓来的含有木屑的泥土;另外还有一只用一团帆布卷成的枕头,于是魁魁格就请求人们把他抬进他那最后的眠床里,说是想试一试是否舒适。他一动不动地在那里面躺了几分钟后,又叫人到他那只手提包里去拿出他那只小木偶约约来。于是他叉起双臂把约约搂在胸上,要求人们把棺材盖(他管它叫舱口盖)给盖上去。那只棺材头本来就有一块可以翻过来的皮铰链,魁魁格就这样神情安详地躺在里边。“拉米,”(行,很舒服)他最后喃喃道,同时示意把他重新搬上吊铺。

  可是,在把他搬上吊铺以前,那个一直在旁边偷偷地钻来钻去的比普,走到魁魁格身旁,轻声呜咽着,一只手抓着魁魁格的手,另一手拿着他那只小手鼓。

  198、不过,他显然是因为要死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因为那口棺材是很舒适的了,所以魁魁格突然精神一振,立即显得不需要木匠的那口箱子了;这时,有人不免显得又高兴又惊奇,于是,他具体说,他之所以突然好转,其原因如下:在危急的时刻,他刚好想起岸上还有一桩尚未做完的小差事;因此,他改变了要死的念头:他还不能死,他坚决地这样说。人们都问他,那么,难道要死要活这件事,是可以由他自己愿不愿,高兴不高兴而自作主张的么。他回答道,当然啦。总之,这是魁魁格的妙论,就是说,一个人如果决心要活,区区疾病是死不了的;除非是碰上一条大鲸,一阵狂风,或者是那种猛烈的、无法控制的、无法理解的破坏成性的东西。

  199、驶过了巴士群岛,我们终于来到了南海的大洋面上;要不是为了其它的事情,我准会千恩万谢地对我的可爱的太平洋表示一番敬意,因为现在我童年时代的宿愿总算实现了;那平静的大洋滚滚向东流去,把我带到相隔三千英里的沧海来。

  200、任何一个沉思默想的古波斯游行僧,一看到这个静宁的太平洋,一定会从此把这个大海收做孉。它滚过世界最中心的河流,印度洋和大西洋不过是它的两条胳膊。

  201、这个奥妙而神圣的太平洋就这样包住了整个世界的躯干,使所有的海洋都成为它的湾岬,它似乎就是大地的潮汐起伏的中心。你被这种永远滔滔不息的浪潮所簸腾,就必须对那个具有吸引力的神认输,向牧羊神低头了。

  202、

  “它经过了这样猛烈的使用后,你还能把它再修得完全光光坦坦么,铁匠?”

  “我想是可以的,先生。”

  “铁匠呀,我想不管多硬的铁,你简直都无法把什么缝缝和疤疤都修得很光坦吧?”

  “不,先生,我想我是办得到的;除了一样东西,所有的缝缝和疤疤都能修得很光坦。”

  “那么,听着,”亚哈叫道,热情地走上前去,双手搭在柏斯肩上;“你瞧——喏——铁匠,象这种缝缝你可修得光坦?”一只手朝自己那皱结的额头一划;“如果你干得了,铁匠,我真巴不得就把我的头搁在你这铁砧上,让我的额头尝一尝你这最重的锤子的滋味。回答呀!这种缝缝你可修得光坦?”

  “啊!就是这一样东西!先生,我刚才不是说过除了一样东西吗?”

  203、生命里并没有什么一定不能折回的进程;我们并不是循着固定的层次前进,最后就停将下来的——由孩提时代的无意识的牙牙学语,而少年时代的无思无想的信念,成人时代的怀疑(一般的命数),接着是疑惑,再接着是不信仰,最后寄托在人类的最具深思熟虑的“假定”上。可是,走遍了一周后,我们又重新走回头来,于是,又是孩提,少年,成人,和永远不变的“假定”。最后的港口在哪里?什么时候才不再拔锚解缆?世界是在什么狂热的灵气中航驶,才使最疲累的人永不疲累?弃儿的父亲躲在哪里?我们的灵魂就跟那些孤儿一样,他们那些未经结合的母亲在生下他们时就死掉了:我们的父道的秘密深埋在她们的坟墓里,我们非到那地方去弄明白不可。

  204、

  就在那一天,斯达巴克也打艇舷边俯瞪着那个金黄色的大海,轻轻地喃喃道:

  “可爱的深不可测的大海,年轻新娘眼里的情人!——别对我说你海里有张牙露齿的鲨鱼,有野蛮的拐诱花样。让信义代替事实,让幻想代替记忆;我往下细看,我相信了。”

  斯塔布,象条鱼,晃着金光闪闪的鱼鳞,在那金碧辉煌的光芒中跳了起来:

  “我是斯塔布,斯塔布有他自己的来历;不过,我斯塔布要在这里发誓:他一直是快快活活的!”

  205、

  这是一艘叫做“单身汉号”的南塔开特船,它刚装好最后一桶鲸油,锁好它那象要胀破的舱口;现在正穿着花哨的节日盛装,满怀愉快,又兼有点摆摆风地,要在打道回家之前,到船只四散的渔场上兜个圈儿。

  更加希奇的是,其它许多船只在这一带巡游了经年累月,却连一条鲸都没有搞到。可是,"单身汉号"不但把装牛肉、面包的木桶都出空,拿来装这些远更贵重的鲸油,而且还另外向碰到的船只交换来了许多桶子;这些油桶都堆在甲板上,堆在船长和头目们的舱室里。甚至舱室里的饭桌也给敲来引火了;船长室里只得用一个大油桶紧缚在舱室中央的船板上权充饭桌。在船头楼里,水手们都把他们的箱子用沥青修补了缝缝隙隙后拿来装油;

  更有意思的是,那厨司灵机一动,把他的最大的锅子也拿来装油了;茶房也巴结地拿出一把备用的咖啡壶来装油;标枪手们都把标枪头拔下来,把油装在承口里;真是什么东西都装上了鲸油,只除了船长那几只大裤袋没装,因为他要把双手插在裤袋里,显显他那非常心满意足的得意洋洋的气派。

  206、这艘船所经过的那些岩石重叠的岛屿,都是大批海豹出没之处,有些失掉了母亲的小海豹,或者是失掉了爱子的母海豹,总要在船只附近出现,紧跟着船只,一路呜咽,哭叫,就象人的哀哭声一样,这就更其影响若干船员的心情,因为水手大多对海豹怀有一种十分迷信的想法,这种想法的由来,不仅是因为海豹在苦难时所发出来的那种特别的声调,且也因为它有人的相貌,圆圆的头颅,和一张半聪明的脸,在船侧的海里隐然出皰缘故。在海上,有的时候,海豹总不止一次地被错认为人。

  207、

  “那只小艇里有我的儿子,我自己的儿子。看在上帝的份上——我请求你,恳求你。”——说到这里,陌生船的船长对亚哈大声叫喊起来了,亚哈则直到此时只是冷冰冰地听他说下去。“请把你的船租给我四十八小时——我情愿付给船租,付高额的船租——如果没有发生其它情形——我只要租四十八个小时就够了——就够了——你呀,你一定,一定要答应我,你得这样做。”

  这种情形在南塔开特并不是什么希罕的事情,一般船长们总要打发这样幼小的儿子离开家门,送到别人的船上,而不是自己的船上,去连续过个三四年的海上生活;这样,由于做父亲的那种自然的,然而是不合时宜的偏爱,或者是不适当的理解与关怀,一个捕鲸者的生涯就首先认识到任何场合都不应显得软弱无能。

  208、

  “别动,”亚哈叫道,“一根绳索都不许碰;”接着就字锤句炼地慢慢地说——“加迪纳船长,这事情我不干。就这会工夫,已经叫我浪费了时间,再会,再会。愿上帝保佑你,愿我自己原谅自己,我无论如何得启航了。斯达巴克先生,看着罗盘盒上的钟,打此刻起,在三分钟内,劝走所有的客人。然后就再转起帆桁向前,让船象刚才一样驶去。”

  他连忙别过脸来,转身走到下面他舱室里去,撇下那个陌生船长,让他听到亚哈对他这么诚恳的要求,竟是如此无条件的、绝对的拒绝,不禁木然不知所措。加迪纳好象从魔境里猛醒过来,不声不响地匆匆走到船边,不是跨下去而是滚下到他的小艇里,回到自己的大船上去。

  209、

  “看到过白鲸嘛?”

  “你瞧!”那个站在船栏杆边、两颊深陷的船长,凑着话筒,一面指着那只破艇,一面回答道。

  “把它打杀了没有?”

  “打得杀它的标枪可还没有铸起来呢,”对方回答说,眼睛忧郁地望着甲板上一只被人团团围起的吊铺,几个闷声不响的水手正围在那里在忙着缝缝缀缀。

  “还没有铸出来!”亚哈从桠杈上攫起柏斯打出来的那支标枪,伸了出去,高叫道——“你瞧,南塔开特人,我这只手里拿着的就是要制它死命的东西!这些钩钩全是用血用闪电炼出来的;我一定要把它插进它鳍后头那个滚热的地方,让它再炼三遍,那地方就是白鲸的致命伤的地方!”

  “那么,愿上帝保佑你吧,老人家,请你看那东西,”他指着那吊铺,“五个身强力壮的水手,我只埋葬得了一个,他们昨天都是生龙活虎的人;可是,不到晚上都死了。我只埋葬得了那一个;其余的都给活埋了;你是在他们的坟顶上航驶的。”

  接着,他对着他的水手说——“你们都准备好了嘛?那么,把木板搁在栏杆上,把尸体抬起来;唔,好——天呵!”他高举起双手,向那吊铺走去——“但愿超生——”

  “转起帆桁!转舵迎风!”亚哈像闪电般对水手叫道。

  210、

  天空晴朗,呈钢青色。在一片蓝中,海空简直交融在一起;只是那显得焦虑的天际明朗得又清又滑,象个女人的脸,而那个粗犷、男人也似的海洋,却不住地起伏,有力而迟缓,象是熟睡的参孙的胸脯。

  在高空上,这里那里都掠过一些毫无斑点的小鸟的雪白的翅膀;这就是发邺思的女性气质的天空;可是在海里,在无底的深渊里,却有力无比的大鲸、剑鱼和鲨鱼在游来游去;这就是使人激起强烈的、苦恼的、杀气腾腾的想法的男性气质的大海。

  211、

  亚哈回过头来。

  “斯达巴克!”

  “先生。”

  “啊,斯达巴克!风多柔和,天色多柔和。在这样的一天——真象这样可爱的天气——我打中了我的第一条鲸——一个十八岁的小标枪手!四十——四十——四十年前!连续不断的四十年捕鲸生活!四十年的苦难。危险和风暴!在无情的海洋上度过四十年!整整四十年,亚哈丢弃了安谧的陆地,跟可怕的大海斗争了四十年!说老实话,斯达巴克,在这四十年里头,我在岸上还待不上三年呢。我想到我所过的这种生活,它孤寂凄凉;是用石头砌起的城墙般的与世隔绝的船长生活,它从外边的青翠的陆地所能获得的同情只是那么一点点——烦厌呵。沉重呵!几内亚海岸的孤君寡人的奴隶主!——我从前想到这一切,半信半疑,不那么理解透彻——我四十年来是怎样尽吃些腌藏的干东西——正说明我的灵魂干巴巴,缺乏营养——最可怜的陆地人也每天吃得到新鲜的果子,我呢,不吃人间的新鲜的面包,专吃我那发霉的面包屑。

  走了,远走重洋,离开我那过了五十岁才结婚的年轻妻子,第二天出发到合恩角去,只在我结婚的枕头上留下了一个凹痕——妻子?妻子?——还不如说是在守活寡!唉,斯达巴克,我一跟她结婚,就叫那个可怜的姑娘守寡;于是,疯呀,狂呀,热血呀,汗水直冒的额头呀,亚哈老头就这样放下了无数次的小艇,愤怒凶狂地去追击他的猎物——简直不是个人,而是个恶魔!——唉,唉!亚哈老头可过了四十年多么傻瓜——傻瓜——老傻瓜的生活呀!干吗要这样拚命的追击?又干吗要这样不怕疲累,不怕双手发麻地扳桨?拿标枪,拿捕鲸枪呢?亚哈现在可发了财,可过得好些?

  斯达巴克啊,你瞧!我背着这么个发腻的包袱,可怜一条腿又给搞掉了,这不艰苦吗?喏,给我把这簇老发撩开吧;它弄得我看不见了,弄得我象是要哭了。这么灰白的头发,决不是长出来的,而是打什么灰堆里出来的!可是,斯达巴克,我可显得很老,非常非常的老了吗?我觉得极其乏力,腰弯,背曲,好象我是打乐园时代起便蹒蹒跚跚地走了不知多少年代的亚当。

  天啊!天啊!天啊!——费尽我的心机,——绞尽我的脑汁!——滑稽!滑稽!滑天下之大稽的满头白发,难道长上了这一头白发,就活得十分快乐,表面上就觉得资格非常老吗?靠拢来,站拢来,斯达巴克;让我来仔细看看一个人的眼睛;这比望望海,望望天都要愉快;比抬头望着上帝都更快活。好象看到绿油油的土地,好象看到璀璨的灶石!朋友啊,这是一只魔镜;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我的妻子和孩子。不,不,你得留在船上,留在船上!——等我下海的时候,等被打了烙印的亚哈去追击莫比-迪克的时候,你可别下海呀。那不是你该去冒的险。不,不!我在那只眼睛里看到的,可不是那遥远的家!”

  “啊,我的船长!我的船长!毕竟是高尚的灵魂!伟大、古朴的心胸!为什么任何人都得去追击那条可恨的鱼!跟我一起走吧!咱们逃出这致人死命的水域!咱们回家去吧!斯达巴克也有妻子和孩子——亲骨亲肉的孩子,赛似姊妹的、年青的妻子;正如你,先生,你这可爱的、令人仰慕的、慈父般的老人也有妻子和孩子!走吧!我们走吧!——立即让我变更航向吧!我的船长呵,我们要是能够掉头回航,再看到我们南塔开特的老家,可多愉快,多高兴啊!我想,先生,在南塔开特,也同样会有这种柔和蓝的天色呀。”

  “有的,有的。我看到过——在夏天的早晨时分。大约就在这时候——不错,这是那孩子的午睡时刻——他活活泼泼地醒了;坐在床上;他母亲在对他说着我,说着我这个生番老头子;说着我现在出门在海洋上,不久又要回来舞弄他了。”

  “这是我的玛丽,我的玛丽本人呀!她答应我那孩子,每天一清早就背他到山冈上,去看看他父亲的船!不错,不错呀!完啦!完啦!我们往南塔开特驶去吧!喂,我的船长,琢磨一下航向,我们走吧!喏,你瞧,那孩子的脸在窗口出现了!那孩子的手在山冈上招呼啦!

  ”可是,亚哈的眼睛一转;象一棵枯萎了的苹果树,经他一摇,便把他那只最后的枯苹果摇落在地上。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难以捉摸的、神秘可怕的事情!是什么欺诈的、隐藏的统治者和王君,和残酷无情的皇帝在控制我,才弄得我违反一切常情的爱慕,这么始终不停地硬冲、硬挤、硬塞;弄得我这么轻率地随时去做那种按照我的本心本意说来,我决不会那么勇敢去做的事呢?是亚哈,亚哈嘛?举起这只手臂的,是我,是上帝,还是谁?不过,如果伟大的太阳不是出于它自己的本意而运转,而不过是天上的一个使童,那么,除了靠某种眼不能见的神力,一颗星星都不会自转了;这么说来,这一颗小小的心又怎么能够跳动;这一颗小小的脑袋又怎么能够思想;除非是上帝教它跳,教它想,教它活,而不是我。皇天在上,朋友,我们在这世界上兜来转去,就象那只绞车一样,命运之神就是那根木梃。瞧呀!瞧那始终是笑容满面的天空,和这个没有信用的海洋!你看!看那边那条大青花鱼!是谁叫它去追击和刺戳那条飞鱼呢?朋友,杀人凶犯到哪里去啦!法官本人也都给拖上法庭去了,谁来定罪?可是,风多柔和,天色多柔和;这会儿所闻到的气息,就好象是从老远的牧场吹来的;人们正在安第斯山的斜坡下的什么地方堆干草咧!斯达巴克呀,割草的人正睡在新割的干草堆里。睡着吗?是呀,我们尽力劳作,最后大家都睡在田野上。睡嘛?不错,在青草丛脭烂了;象去年的镰刀撩倒了的、搁在一半还未割起的草丛里一样——斯达巴克!”

  212、

  “你们看到什么吗?”亚哈仰脸朝天叫道。

  “一点也没看到什么,一点也没有看到什么,先生!”上面传下了回答声。

  “上帆——副帆!高高低低,前后两边都扯上去!”

  所有的帆都扯上了,他把准备在那里以便把他扯到主最上桅顶去的救生索一解;不一会,人们便把他升了上去,可是,在升到三分之二的高处,等他在主上桅和主中桅的空隙间往前一望的时候,他在半空里象海鸥似的叫了起来。“它在那边喷水啦!——它就在那边喷水啦!象雪山一样的背峰!它就是莫比-迪克!”"

  213、这条鲸的柔软的胁腹,在它一游过去,波涛就汹涌地分开的同时,胁腹顿时变得光辉灿烂,看了真是动人心目。难怪在猎人中,有些人会给这种静穆和祥的气态弄得莫名其妙地心醉神迷,胆敢听天由命地去攻击它;到头来却发现这种静穆原来就是风暴的外衣。大鲸啊,你这样悄悄游去,不管你以前已经用这种方法骗过了、毁掉了多少人,但在初次看到你的人的眼里,却还是平静的,平静得动人心魄。

  214、人们把亚哈拖进了斯塔布的小艇里,亚哈两眼充血,眼花缭乱,脸上的皱纹都粘着白花花的泪水;他那紧张了好久的体力确实是垮了,暂时不得不因他这个倒楣身体而服输,萎瘪瘪地躺在斯塔布的艇肚里,象个遭到象群践踏过的人。他发出的幽沉而难以形容的哭声,犹如来自远方的深谷孤音。

  215、

  “标枪,”亚哈抬起半个身子来,慢吞吞地用一只曲起的胳臂支撑着——“没有出毛病吧?”

  “没有,先生,它还没有用过;喏,在这里,”斯塔布把标枪拿给他看。

  “把它放在我面前;——有没有人失踪?”

  “一,二,三,四,五;——一共五支桨,先生,五个人都在这里。”

  “好。——喂,扶我一把;我要站起来。唔,唔,我看到它啦!你们瞧!你们瞧!还在向下风游去;那喷水多高呀!——放开我!亚哈身上那股长存的元气又涌上来了!扯帆;把桨插出去;转舵向风!”

  216、桅顶上的人,按部就班地定时定刻报告大鲸的闪光的喷水;每当报告它刚刚沉下去了时,亚哈就把时辰记下,然后,手里拿着罗盘表,在甲板上踱来踱去,一到过了预定时刻的最后一秒钟,便听到了他的声音。——“这会儿那枚金币该谁的喽?你们可看到白鲸嘛?”如果回答是:没有,先生!他就立即叫人把他升到他的守望岗位上去。一天就这样地过去;亚哈一会儿高高在上,一动不动;一会儿又爬下来,心绪不宁地在船板上踱来踱去。

  217、

  黎明时分,三只桅顶都准时换上了新手。

  “你们可看见它?”亚哈等到天色有点见亮后,叫道。

  “什么也没有看到,先生。”

  “把大家都来,加帆急驶!它游得比我意料的还要快;——上桅帆!——唉,它们本该通宵挂起的。不过,不要紧——养精蓄锐一番也好。”

  这里必须说明一下,象这样日以继夜,夜以继日,不住地追击一条大鲸,在南海的捕鱼业中,决不是件空前的事儿。因为这正是南塔开特船长中那些天生的大天才家,必须具有的绝技、先见之明和坚定的信心。他们从对最后一次所发见的鲸的简单的观察中,就能够在一种特定的情况下,相当精确地预言大鲸在看不到的时候,暂时继续往哪个方向游去,也能算出这段期间内大鲸的可能游速来。

  218、

  白鲸是这样近在眼前,人们不是看到它那平静而旁若无人的喷水;也不是看到它那发自它头部的神秘喷泉的平和的迸射;而是看到了远更奇妙的跳跃。这条抹香鲸从非常深的海底里用尽全力直冒了起来后,就此把它整个身躯全部显现在清澈的空中,高高地滚起一丘炫目的泡沫,教人看到它已在相距七英里多的地方。这时,它所震撼起来的飞溅的狂涛,似乎就是它的鬃毛。在某些方面说来,这种跳跃就是它的挑衅行为。

  “它在跳啦!它在跳啦!”又是一阵叫声,这时,这条白鲸以它无限的骁勇,身子象只鲑鱼直冲云霄。

  219、“喂,莫比-迪克,向太阳跳你的终吧!”亚哈叫道,“你的时辰和你的标枪已是近在眼前了!——下来!你们统统下来,留一个人在前桅上。小艇!——准备!”

  220、它不顾每只小艇向它投来的枪矛,似乎只是专心一意地要把做

  • 发表于 2023-05-28 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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