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新镇小茂 | 文

2021年8月6日，一个本该风平浪静的日子，不料却成了中国游戏史上又一个“黑暗的一天”。

当天上午，一款名叫《弈剑行》的武侠对战游戏“死了”。这是它生命的第一天，也是最后一天。原因是游戏刚上线就被黑客攻击，战斗服务器全线崩溃。制作人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态度，亲手终结了《弈剑行》的生命。

多数情况下，上线首日的流水和口碑能够决定一款游戏的未来。黑客也是看准这点，挑选在开服首日攻击，要挟本就囊中羞涩的独立游戏开发者支付赎金。

《弈剑行》之死得到了国内游戏圈广泛的同情与关注，也让长期潜藏在下水道的游戏黑客产业暴露在阳光下。我们此前曾针对此事写过一篇报道，这里就不再详细介绍，而是换一种视角来聊点别的。

获得同情分加成之前，《弈剑行》在TapTap上就有近9分和20万以上的预约。对一款几乎0宣发的独立游戏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我们向前翻阅，也能在《弈剑行》的早期视频和评论区里看到不少老玩家对它交口称赞。

——说到底，玩家之所以反应激烈，除了《弈剑行》本身的遭遇值得同情，也因为它确实是个好苗子，却在含苞欲放之际被强行扼杀了。

但值得庆幸的是，在TapTap的支持和帮助下，本已死掉的《弈剑行》决定先推出单机版，将在8月28日，也就是文章发布的今天“秽土转生“。游戏会在后续更换防御更强的服务器之后，再更新联机功能。

而我想这也是个不错的时机，来详细聊聊《弈剑行》这款游戏本身，和它凤凰涅槃背后发生的种种故事。

丑话说在前头。《弈剑行》的规模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小，游戏美术资源、关卡数量、人物表情等需要烧钱的地方透露着小团队不可避免的局限，仅凭肉眼未必能带给你特别好的第一印象。

主菜单非常朴素

但这款游戏从立项到上线却打磨了整整3年。上手体验很快就发现游戏几乎摒弃了核心玩法以外的内容，几乎将有限的人力资源都押宝在了动作系统上。

《弈剑行》是一款纯粹的对战游戏，原本主打PVP模式，目前提供了单剑、苗刀和戟刀3种兵器可供选择。

游戏没有等级和属性设定，玩家之间的胜负百分之百取决于反应和操作。硬核动作游戏标配的格挡、闪避、弹刀、跳跃、轻击、重击等系统自然也是一应俱全，且手感已经被打磨到非常丝滑。

游戏制作人宋九辩是一位武侠迷，从小看着古龙金庸的小说长大。在他眼里，武侠对战游戏的魅力在于招式繁多、变化莫测，实现小说和电影里的那种潇洒写意。这在PC平台不那么难实现，但放入移动端，在交互按键极其有限的情况下，就需要有“化繁为简”的智慧。

因此，《弈剑行》设计了一套类似当年《神庙逃亡》、《水果忍者》的“划屏”操作方式。不同方向的手势可以触发不同招式，结合轻重击分开的攻击模式，可以派生出非常丰富的连招和变招，同时能够避免技能按钮过多导致画面被遮挡。

找一个关键词提炼《弈剑行》的核心体验，标题里的“弈“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在划屏操作的基础上，他们算是首创了一套“见招拆招”的机制，被先手的玩家有多种反击方式可以打断对方的连招。玩家之间像是高手过招你来我往，能享受到很强的博弈快感。

直接听着可能有点抽象，我把它拆分成不同情况分别说明。

首先，根据使用武器不同，游戏大概可以分为虚招、实招、守御、招架（可以分别对应轻击、重击、格挡、弹反）四种基础攻守方式。

它们彼此间相互克制，模式差不多是：轻击→弹反→重击→格挡→轻击。任何武器任何连招都存在可以反击的空隙，不存在无限连和最优解。

另外，游戏采用了“物理检测判定”方式。体现在战斗中，是双方同时出击，兵器碰撞在一起会互相弹开。

和《只狼》的拼刀还不一样。你若是提前预判对方的攻击模式，后手挥出和他方向完全相反的一刀，则能完美破开对手攻击转守为攻。

当然，对手也一样

也就是说，在其他格斗游戏里，玩家保护机制都是系统设定好的“连招修正”、“倒地无敌”、“起身霸体”来强制执行，而《弈剑行》就一个词：全凭技术。

划屏操作设计大幅降低了上手门槛，足够丰富的反击机制也让你并不容易被碾压。可要真想达到大佬的境界，走位、连招、反应速度乃至心理揣摩等多方面技术都不能马虎，有很强的玩法深度可供钻研。

而且，《弈剑行》也很懂得“扬长避短”。由于把主要精力放在打磨动作设计上，游戏的场景美术资源并不算丰富，但还是针对高低端机型设计了不同画质。高画质采用物理光照渲染，游戏场景较为细腻真实。

而且我开高画质依然可以稳定60帧

针对低端机则有更聪明的设计。玩家可以选择从真实渲染切换成水墨画风，不仅不吃手机配置，一板一眼甚至更有江湖武侠的韵味。

我们从官方在8月5号，也就是《弈剑行》上线前一天发布的公告可以看出，这些灵感并非是一朝促成的，而是两个半路出家的毛头小子，经过大量试错、反复推倒重做、吸取无数经验教训和玩家反馈之后呈现的结果。

节选自官方公告《制作组的研发历程及未来设想》

“独立游戏开发真是件痛苦并快乐的事情。铸剑三年，背水一战！”

他们本这样期待着《弈剑行》的未来。

其实1万5千元的勒索金额并非什么无法承担的大数目，但面对这群极度猖獗的不法黑客，《弈剑行》制作人宋九辩最终选择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路。

“不与恐怖分子谈条件，一旦有人妥协，后面就会变本加厉，催生出无数妥协。”他在接受媒体游戏茶馆的采访时这样回答到。

他的抗争是有价值的，让原本只在中小游戏圈里臭名昭著的黑客组织ACCN终于“火”了一把。

我当初在百度和谷歌搜索ACCN时，只能查到一个美国体育媒体ESPN旗下的电视频道。而现如今多数消息则会告诉你他们是来自台湾省的黑客，大部分成员脱胎于一个叫“无敌舰队”的国际黑客组织，最早活动可以追溯到2017年。

ACCN早期主要的攻击目标还是些使用腾讯云、阿里云等服务的大厂，利用DDoS攻击强迫这些企业支付巨额赎金。

DDoS攻击学名为“分散式阻断服务攻击”，简单讲就是用各种手段比如流量攻击炸了游戏服务器，导致玩家无法登陆、无法联机，或是游戏充值不能到账等。

我们从腾讯云在2019年发布的一篇文章《决战9小时，产品上线的危机时刻》中来看，ACCN当时大概率是碰了一鼻子灰，这让他们开始转型，把黑手伸向防御能力较弱的中小游戏开发商，活脱脱一副欺软怕硬的猥琐小贼形象。

我最早注意到他们是在去年年初。彼时我很喜欢的一款可爱小游戏《超级幻影猫2》突然发布了一则公告，向这个名为ACCN的黑客小组求饶。

《超级幻影猫2》是一款早在2017就上线的平台跳跃游戏，有不错的关卡设计和清新治愈的音乐画风。游戏营收则完全来自于里面为数不多的广告和价格低廉的人物皮肤。

这点收入还不够养活游戏团队，因此他们后来停止了游戏更新，把精力都放在了新作Roguelike射击游戏《霓虹深渊》里。

好在《霓虹深渊》卖的还不错

顺带一提，《超级幻影猫2》还曾推出过“hello kitty”版本，却因为“养不起”这只富婆猫无奈停止了合作。

即使如此，他们还是没能逃过ACCN毒手。《超级幻影猫2》至今仍存在网络闪退、充值不到账等问题。原本我记得好像是9.8的评分掉到了如今的8.6。

《超级幻影猫》和《弈剑行》的遭遇也只是中小游戏厂商困境的一个缩影。类似受害者在TapTap上简直不胜枚举，并呈不断上升态势。网上有统计显示，2020年Tap上被黑客攻击过的游戏就有16家。

而今年截止到今天，这个数字已经上升到17家。在《弈剑行》被攻击停服后不到两周，又有一款休闲养成游戏《半盏复古行》遭遇了黑客攻击。

好消息是，也许《弈剑行》的遭遇让行业提升了警备。《半盏复古行》得到了更多外部技术团队支持艰难反黑成功，但服务器还是遗留了不少问题。

ACCN胆子不算大，他们单次勒索金额大都不超过10万元，算不上巨款，很难说他们犯下了极其严重的罪行。

从能力来看，他们也难以搞定大型公司，只好针对没有防范经验的中小厂商屡屡得手。

可就是这样一群游走在法律边缘的小贼，毁掉了一个又一个游戏工作室的梦想和付出，只为那么些蝇头小利，这值得吗？

答案是肯定的。其根本原因是DDoS这种攻击手段其实极度简单有效，哪怕你压根没摸过电脑，在淘宝和闲鱼花点小钱就能买到相关服务。

也就是说，就连坐在屏幕前的你我只要愿意也能化身黑客，再号称自己是个什么ACCN组织成员轻而易举敲诈他人。

因此心动网络CEO黄一孟才会在《弈剑行》事件下的回答表示：

“大家不要以为这些自称ACCN的，以敲诈勒索中小开发者为生的罪犯，是什么高深的台湾黑客组织。实际可能就是个躲在电脑后，上着淘宝买DDOS，靠着灰产买他人银行卡收钱的小屁孩。”

所谓的ACCN也许是无形的。它就像一柄悬于中小游戏厂商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仅凭游戏厂商自己极难应对，就连警方调查和取证也极为困难。

在正义铁锤降临之前，游戏厂商、开发者和玩家们需要联合起来，共同建立起可靠的防御系统。

起到带头作用的，正是致力于为中小厂商服务的TapTap平台。他们于今年6月7日，联合心动、巨人、莉莉丝、米哈游、鹰角共6家游戏企业，共同成立了“反网络黑灰产联盟”，目的正是帮助弱势的中小厂商处理网络黑灰产问题。

作为牵头人，TapTap 目前也正在持续收集和整合受勒索的中小开发者信息，将这些问题汇总，串联证据，协助司法机关进行有效处置。

事实上，《弈剑行》团队也得到了TapTap平台的技术支持。游戏的登陆功能使用的正是TapTap免费的DDOS防御服务，成功抵御住本次攻击没有受到影响。

只可惜游戏对战服务器由于技术原因使用了第三方云服务，无法接入TapTap高防方案，没能彻底防御这次攻击。

但未来还很漫长，无论对《弈剑行》、TapTap平台还是中国游戏圈，都是如此。此前种种艰苦，我们或许可以把它们看作前路必经的坎坷与波折，跨过去，向前看，日出总是在黑夜之后的。

面对无形的敌人确实很棘手，但我却莫名想到《觉醒年代》里鲁迅先生和钱玄同先生的那段对话，改编一下似乎也可以用到这里。

“铁屋子里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就要闷死了。而屋子是绝无窗户且万难被毁的，我们应该叫醒更多人来意识到现状吗？”

“既然已经有人站起来，有人醒了，我们就绝不能说没有破坏这铁屋的希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