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见录取分数线之前，八十年代的老大学生刘刚都想不明白，考了高分的儿子为何要报考师范类大学。他清楚地记得，在自己参加高考的1980年代，有两类学校没人报：师范类和农林类。去年8月，“师范类大学录取分数上涨”的话题一度登上了微博热搜，放下手机，他不由地感叹，时代变了。

刘刚的“错觉”并非毫无缘由。在1978年确定的88所全国重点大学中，并没有陕西师范大学的影子，同为教育部直属高校，东北师范大学也未能入选。然而44年后，这两所学校的分数线却已经超越了那份榜单里面的众多同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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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范类大学真的都比以前更难考了吗？作为教育大省，陕西省内共有陕西师范大学、陕西学前师范学院、渭南师范学院、咸阳师范学院四所直接以“师范”命名的本科高校，还有西安文理学院和宝鸡文理学院两所被归为师范类的高校。以其在陕西本省的最低录取位次为例，这六所学校近几年来的变动情况一目了然。实际上，倘若考察校史，商洛学院、榆林学院等地方高校也应被算为师范类院校，考虑到这些学校在转设后逐步朝着综合类大学发展，本文因此并未统计在内。

除陕西师大外，其余五所学校目前在省内的招生计划都是二本批次。单从“考上”，即最低录取分数和最低录取位次的角度上来说，这五所学校的普通本科专业近五年来的总体变化其实不大，甚至反而更好考了。

陕西省2017至2021年的高考报名人数基本都稳定在32万左右，除去提前录取、保送等类型的考生外，参加统招考试并排名的考生大致稳定在26万人左右。由于每年的分数线都不一样，以录取位次来判断更具可比性。根据中国教育在线网站公布的数据，西安文理学院近五年来的文科录取最低位次从最高的13463位掉到了2021年的16113位，理科录取最低位次从62909位掉到了64737位。

宝鸡文理学院近五年来的文科录取最低位次从最高的15712位下降到了2021年的16976位，理科录取最低位次从70218位略微上涨到了69538位，近5年基本在2000位的变动幅度以内徘徊，有上有下。

而渭南师范学院和咸阳师范学院文理科最低录取位次近五年来的变动幅度更小，都在几百名以内。陕西学前师范学院的文科最低录取位次则从最高的18739位下降至2021年的20559位，理科录取最低位次从76306位略微下滑至2021年的77286位。在各校往年的“公费师范生”和2021年起实施的“优师计划”项目中，文理科录取分数线与普通专业分数线相比有升有降，变动范围在5到25分左右不等，个别学校报考难度略有提升，但总体变化不算太大。

不仅如此，作为西北地区唯一一所师范类211院校，陕西师大的录取情况实际上变动也不大。近5年来，陕西师大的文科最低录取位次在2552至2441名之间变动，理科最低位次稳定在15034至13001名之间。一般来说，理科提前批公费师范生最低分数线高于理科普通考生20至30分左右，文科提前批公费师范生最低分数线只高于普通文科考生3分左右，近3年的变化情况同样也不大。

■ 图源网络

那么新闻中所说的师范大学分数上涨是怎么回事呢？抛开最低录取位次，转而观察高分段的分数和位次分布，便可以发现新闻中所说的现象。陕西师大的中国语言文学专业因其双一流的身份成为该校录取分数段最高的专业。在2017年，陕西师大中国语言文学专业在本省的平均录取位次仅为2000名左右（含师范类），此后逐年攀升，到了2021年，其平均录取位次上升到了1000名，甚至还吸引到了一些1000名以内的高分考生前来报考。

倘若把时间维度放到10年前，这样的分数上涨情况将更加明显。2021年，陕西省文科一本线为499分，而陕西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专业的最低录取分数线是601分，相差达102分，对应位次为1142名。

时光倒回2011年，这个专业的分数线还只徘徊在566到577这个区间段（当年的基地班、师范班、创新实验班录分各不相同）对应位次大致仅为3000至4000名左右，当年的陕西省文科一本线是543分，二者的分差只有二、三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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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向对比的结论则更加显著，若在2021年的陕西高考文科类别中拿到601分，意味着这名考生当年其实有资格报考山东大学、中国海洋大学等众多排名靠前的985高校。即便是以当年考上陕西师大文科排名最末位（第2552名）的考生来衡量，他/她实际上也可以同样考上排名高于陕西师大20多位的郑州大学。理科末位（第13314名）考生也同样能够考上中国石油大学，理科公费师范生末位（第9449名）甚至能考上985高校中国农业大学。

被高分段考生所青睐的陕西师大在平均录取分数上也占据了优势，即便同为省内文科强校，师大已悄然赶上甚至超过了西北大学。2017年，陕西师大的所有文科专业的录取平均分为570分，而西北大学当年的所有文科专业录取平均分为577分，高出陕西师大7分。

然而到了2021年，陕西师大的文科录取平均分达到了589分，西北大学则是588分，反而低于陕西师大1分。在文科录取方面，陕西师大五年内实现了对西北大学的弯道超车，但前者在各类排行榜上的排名要明显低于后者。

与陕西师大同为部属师范类大学的还有华东师大、华中师大、西南大学、东北师大和北京师大。如果说对于本省普通类专业考生来说，陕西师大的报考难度变化不大，只是更受高分考生的青睐，那么相比较而言，另外5所部属师范类大学则是实实在在地更加难考了。

陕西文科考生近四、五年来考取华东师大的最低位次由447名上升到了2021年的329名，理科位次则从1582名上升到了1457名。考取华中师大的文科最低位次由1173名上升到了655名，涨幅最大；理科位次从7522名升到了5840名。

西南大学文科最低录取位次从1621名升至1169名，理科位次从14320名升到了11000名。

东北师大文科最低录取位次从2552名上升到了2139名，其中公费师范生最低录取位次为2247名，理科则由16004名上升到了13954名，公费师范生的最低录取位次为11025名。

排名最靠前的北京师大文科最低录取位次从169名提高到了154名，理科从1291名提升到了1101名，由于本身录取位次一直非常靠前，所以涨幅也最小。因为省内高校众多，陕西考生的高考录取难度在全国而言一直都不算太高。如若放眼全国其他省份，部属师范大学的高分趋势将更加明显。

网易新闻浪潮工作室7月8日发布文章《分数直逼清北，这些师范大学我高攀不起》，其中提到，2021年北京师大在四川省的文科录取分数线为624分，而这一年北大的文科分数线是641分，两者仅仅相差17分。东北师大在天津的提前批分数线更是达到了惊人的687分，与北大提前批仅相差26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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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的大学生为什么不愿意报师范类大学，刘刚心里很清楚。在那个蓬勃向上的时代背景下，一毕业就进学校，四平八稳，没什么收入，也没什么意思。“但师大有一个优势，就是可以读免费师范生，而且还有补贴，家里非常贫困的话也是个好选择。”

■ 北师大校训 | 图源网络

当然，认知的限制也造成了那时对一些学校和专业的误会。“西北农学院更惨，很多孩子觉得，我好不容易通过考大学摆脱了农村，咋又要学习种田？他们还不懂，其实农林也是一门科学。”

决定报考师范大学之前，刘刚的儿子也曾经有过犹豫。初中时，他对航空航天颇有兴趣，北京、南京的两所航空航天大学是他懵懵懂懂的目标。后来他又对电子产品和计算机产生了兴趣，觉得电子科技大学也不错。“那时候新闻里都鼓励创业，我还真的想过去深圳华强北这种地方闯一闯呢。”他的笑里带着一种自嘲。

青春叛逆时，老师在他眼里的印象并不令人向往。“什么都管，有些婆婆妈妈的，端个水杯，围着试卷讲来讲去，工作没啥意思。”而现在，在刘刚儿子眼里，报考师范类大学成了一种“可攻可守”的选择。“师范类大学的基础学科一般都比较扎实，如果将来碰到了好的机会，完全可以大展宏图。如果将来形势一般，考教师证或教师编制的时候又名正言顺。”刘刚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不过目前看来，后者的概率可能更大一些。”儿子补充道。

2015年之前，师范类大学有一个相当吸引人的优势，即毕业便可获得教师资格证。然而即便现在的教师资格证都得通过考试获得，儿子依然愿意考师大。刘刚看着儿子初中时买的飞机模型已经落满了灰尘，隐隐地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叛逆的时间好像变短了。”

■ 图源网络

由于需要和地方签订就业服务协议，部属师范大学的优师计划、公费师范生等类别的提前批录取专业报考分数并没有比普通录取分数高太多。2020年，教育部印发《教育类研究生和公费师范生免试认定中小学教师资格改革实施方案》，方案规定，公费师范生和教育学类研究生参加学校组织的考试后将重新可以直接获得中小学教师资格证。这是否会起到提升公费师范生分数线的作用，还需时间检验。

收入还行、寒暑放假、工作稳定。教师的这三大职业优势足以使得“稳”字当头的青年人趋之若鹜。教师热，最直接的反映是教师资格证考试报名人数飙升，以人口大省河南为例，2021下半年教师资格证报考人数达56.06万，与上半年报考人数相比增加约19%。

哪怕就读于其他类型的高校，学的是与教师全然无关的专业，青年人也把教师当做了一条退路。西北政法大学2019届21位新闻学学术型毕业研究生中，考过或已经拿到教师资格证的学生超过7位，占到了总人数的三分之一以上。

在刚刚辞去小学语文老师的张圆圆看来，教师这个职业俨然成了一座围城，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陕西学前师范学院中文专业毕业后，她考上了教师资格证，并且拥有了西咸新区沣西新城某小学的区级编制。如此顺风顺水的经历按说可以羡煞旁人，然而她自己却并不满意。“工作太忙了，而且离家太远，周末还要加班，有时候很长时间都不着家。”入职半年后，她辞去了工作，现在在报社做记者。

■《女教师》剧照

同样是小学教师的李琳很理解她的感受，咸阳师范学院毕业后，她已经参加工作7个年头了。“大家都对教师这个工作有一层滤镜，觉得很轻松，很稳定，有寒暑假，其实不是的。寒暑假的时候大部分老师都在写教案，而且上班下班的时间都非常早，如果带毕业班的话，成绩压力就很大，总得来说是稳定，但也相当辛苦。”

刘刚其实知道，很多部属师范底蕴深厚，学科实力其实很强，分数线上涨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偶尔会感叹时代变了，然而转念一想，如果这些高分孩子真的能毕业之后成为老师，如此假以时日，提高教师队伍的整体水平和质量，那也是件好事啊。

从沣西新城的教师岗辞职一年后，张圆圆说她现在非常后悔，已经在重新考教师编制了。

■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作者 | 马三 | 贞观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