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涛一瘸一拐走过来,他前两天滑雪刚摔伤了腿。办公桌上一摞宣纸,上书金文墨迹未干。常涛爱玩,文的武的都能来两下。
作为北京盈创再生资源回收有限公司总经理,常涛在事业上也玩得风生水起,早年玩IT,年纪轻轻即已实现财务自由,现在玩垃圾回收乐此不疲。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面前这台智能回收机“也很好玩”。
点击触摸屏上的“投瓶”按钮,阀门打开,投入饮料瓶,显示返利金额,可选择为公交卡、手机充值或捐款。我输入手机号码,5秒之内收到成功充值0.1米的短信。
这是盈创基于物联网技术开发的“智能化固废回收整体运营解决方案”回收机,可以收集瓶子的生产时间、品牌、型号、去向等数据。
这家名不见经传的企业的智能回收机见于北京地铁、机场、学校等公众场所,为企业提高了不少知名度,常涛的理想是用它“颠覆回收业”。常涛设计了一个递进的业务发展模式:做回收机业务,让人们可以在回收机上卖废饮料瓶、废纸、旧智能手机、旧电池、旧节能灯……;上线O2O业务,规范10万一线收废品者,让人们可以在网上下单卖废品;第三是创立一个可再生品品牌,用可再生品做成纯再生品商品出售。
盈创用什么撬动这个沿袭数十年的行业?它凭什么调动用户积极性并取得一线回收者的信任?“羊毛出在猪身上,让牛去买单”的互联网+思维在如此传统的垃圾回收行业玩得转吗?
从时尚达人到垃圾大户
盈创副总经理刘学颂告诉记者,盈创目前已在北京铺设了1000台左右智能回收机,公司内部测算,每1000台回收机可以让回收成本降低10%左右。刘学颂打开手机给我看盈创的信息化平台:3月4日,盈创回收饮料瓶数量共350万个,当天有224人投瓶后直接捐掉了,有3394人给一卡通或手机充值,有317个新条码,即新出现的饮料,机器24小时内可自动学习并自动识别。
投入回收机的空瓶子,最终会回到盈创工厂,经过预洗,自动分类、金属检测及人工分拣之后,再经过干湿粉碎,用生物清洗剂深层清洗,深度净化等专业工序,制成聚脂片。这些切片被送往各大饮料工厂制成瓶坯,生成瓶子,完成无害清洁化处理。
其实,盈创做智能回收机的初衷并非实现环保目标这般“高大上”。四年前,时尚达人刘学颂“沦落”为跟一线拾荒者抢垃圾时,他们急需解决的是原料短缺问题。
刘学颂曾就职于日本知名的时尚企业,10年前频频被时尚杂志采访。后因机缘巧合,加入盈创。当时公司只有两个高管,另一位高管杨光泽做传统建材起家,必须在一线管理生产制造。因此,热情满满、打算投入品牌宣传工作的刘学颂被推到一线回收垃圾。
“那时真是要疯了!”刘学颂告诉记者,“对所有回收企业来说,货源短缺都是痛点。”由于盈创将空瓶回收后,会进行很多零排放、零粉尘的环保处理,处理成本比别人高,所以空瓶回收的价格在市场上没有竞争力。盈创的设计产能是5万吨,一年的回收量仅有2万多吨。机器启动需要用氮气达到280度高温,一旦启动就不能停,因原料短缺,盈创一次停机损失10万以上。
刘学颂曾经秘密约谈几个大户,试图用稍高的价格培养几个大供应商。没想到,“密谈”第二天一早,所有供货商都给她打电话要求涨价。原来这些供应商全是河南人,且几乎全都沾亲带故。后来,她找了一个湖南的供货商,没想到同样被所有河南供货商问责,因为这个供货商的老婆是河南人。
那是个冬天,货源比夏天更为紧张。刘学颂感觉“实在干不下去了”,她想到了同学常涛。
常涛是个IT老兵。这位北邮的毕业生曾被分配到世界500强普天做软件开发,这也是常涛唯一一次打工经历。2003年后,常涛开始创业,成立了软件企业烽火志城,年销售额达一亿左右,两年后被大唐电信收购。此后,他创办了一家软件开发公司,“不仅仅做服务运营商的产品,而且做服务老百姓的快消类产品”,如摄像头、电子书。
2012年,常涛和中欧商学院的校友发起成立了中关村天使投资百人会,任执行会长之一。常涛投资的多为TMT和互联网等“高端”行业。
刘学颂的痛苦却让常涛兴奋不已。常涛调查发现,北京的废品回收几乎全部是个人行为,没有企业涉足。“行业粗放,没有巨头和成型模式,这种草莽状态背后蕴含大机会,我很喜欢。”常涛说,这行的逻辑是一定要先有渠道才有工厂。
有过多年国外生活经历的常涛借鉴了国外的饮料回收机模式。然而,中国和国外的回收生态完全不同:发达国家的废品免费获取,仅靠再生品即可盈利,塑料瓶、玻璃瓶等被回收后会自动分类,投瓶人会得到打折券、积分等奖励,返还的优惠券、打折卡不会给回收企业增加成本。而在中国,饮料瓶要花钱买,积分换不到老百姓的积极性,所以要有充值和返利的模式。为提高消费者积极性,上线不久的智能回收机收购价格比社区高,如一个500毫升的饮料瓶,小区五六分钱一个,回收机的回收价是一毛。初期,成本昂贵的智能回收机一天收的塑料瓶甚至还没有一个私人收的多,瓶子本身的利润仅够物流成本。
可那又怎样?互联网思维本来就是要“羊毛出在猪身上,让牛去买单”。
盈创试图靠组合营销实现盈利,即环保理念加百姓使用。去年,盈创智能回收机投放市场不到一年,有400万人次使用。“这很像互联网的点击量,点击量高网站就有价值。智能机的用户量相当于网站400万的点击量,这个过程中我可以传递很多信息,这个信息是有价值的。”常涛说。
不难发现,智能饮料瓶回收机两侧现有怡宝的形象广告。怡宝作为饮料企业和饮料瓶回收业务相关,且怡宝一直在打造公益形象,和回收机的环保理念契合。盈创还会和饮料公司合作搞活动,如投瓶者喝一瓶怡宝矿泉水,公司给贫困地区捐一瓶水等。
“现在广告收入占70%,活动收入占30%,饮料瓶本身不盈利。”常涛的下一步计划是卖大数据。他希望,盈创收集的大数据可以直接为饮料生产企业提供决策支持。比如,哪些品牌的饮料最畅销、哪些品牌的饮料最受哪类人群欢迎、什么时间是饮料的销售旺季等,企业皆可根据这些数据做出生产销售方面的决策。“这种方式提供的价值要远高于废瓶子提供的价值。”常涛说,而通过充值,微信互动,盈创慢慢会完善消费者的手机号、微信号、年龄、性别、职业等信息,这些信息有利于企业做精准营销。
“渠道为王”,是共识。然而,智能回收机只能解决饮料瓶回收,其它生活垃圾如何进入盈创的渠道?
下单卖废品
张阿姨打开手机上的废品回收APP,下单,30分钟内废品回收者必须上门服务,持健康证,统一着装,统一话术,进门穿鞋套……工作人员扫描用户的二维码,卖废品所得收入由此进入张阿姨的微信零钱包。像淘宝一样,回收人员若得了差评,业绩便会受影响。
这是常涛设想的一个月后的一幕。他计划5月底上线一个互联网产品,并同时在微信和APP上投放,藉此实现上门回收O2O.
可如何整合10万一线回收大军?在O2O概念大热之前,常涛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2014年,常涛通过同学介绍,找到顺丰北京公司一个副总,参观了顺丰的系统。“很多人不以为顺丰是O2O,但你发现没有?顺丰和滴滴打车很像,唯一区别是百姓没在手机终端用,而只是打电话叫快递。”常涛说,顺丰的效率之所以高,是因为它有一个强大的IT系统。
通过IT系统整合渠道是最简单的,这就好办了,IT是常涛的老行当。常涛把自己的逻辑称为“反向物流系统”:顺丰把工厂的东西送到千家万户,我是把千家万户的东西送到工厂,异曲同工!
废品回收行业数十年如一日,除了老幼更迭,几乎无甚变化。北京有20万人从事这个行业,其中河南固始县人占70%。一线收废品有10万人,其他人做分拣等工作,他们每年为北京运出800万吨废品。这个表面松散的组织其实联系紧密,沾亲带故,有问题找前辈,运转方式类似于旧社会的行会。这种组织形式的优势是效率比较高,成本比较低。
常涛希望保留行业的特殊性,他不会雇佣更多员工与一线回收者“抢饭碗”,而是把个体垃圾回收者整合在一个平台上,每个人仍然负责原有的线下区域。这不仅不需要公司支付薪水,反而可帮助垃圾回收者借助盈创平台为自己增加更多的回收业务。用常涛自己的话来说,和这批草莽大军合作,他做的“只是加上一套系统,解决信息不对称问题”。
然而废品买卖毕竟不似收发快递、乘坐出租车一样频繁,在消费者的生活中也不似后者不可或缺。如何提高回收者和百姓的积极性?
对于一线回收者来说,最大的动力就是更高的收入。盈创压缩了中间环节,把压缩节省的费用补贴给一线回收者。“对于每天收购数十万个瓶子的人来说,一个瓶子多给一分钱,总收入上都会很可观。”有垃圾回收者告诉我。类似于滴滴打车的做法,常涛还计划在上APP初期给回收者一些补贴奖励。
而用户端,刘学颂说,他们在意的不是废品卖了多少钱。调动他们的积极性,要用情怀和活动。一方面通过智能回收机等平台让大家熟悉盈创;另一方面,通过互动活动,如凭积分兑换由回收品做成的礼物,提升年轻人的参与感。
O2O的成败取决于服务质量和用户体验,但在初期阶段,回收人员这群特殊群体的体验才最重要。沿袭六七十年,一线人员已经形成非常固定的工作习惯,他们愿意被“革命”吗?
聂小鹏是河南固始人,2005年中学毕业即加入一线废品回收者行列。他的父母、岳父母、老婆、堂兄弟等亲戚朋友在京从事废品回收行业的有数十人。他回忆称,十年前入行时,一个500毫升的饮料瓶能卖一毛五,而今只能卖六分钱,一个瓶子最多能挣一分钱。此外,这个行业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家族式、无组织,再有钱也无法解决买房、孩子上学等问题;低毛利、地牌意识、不受尊重、极其辛苦……
不久前,聂小鹏和几个老乡一起被盈创“收编”,负责为“O2O收废品”做市场调查和招兵买马。他告诉本刊记者,现在大多数同行比较年轻,20-40岁,很多人都会用微信,尤其是和他一样的第三代回收者。
老乡们也有顾虑,担心盈创影响自己世代的饭碗,但“常总答应价格会比其他人给的高一些”让他们稍感心安。目前,盈创已和1万名一线回收者建立合作,培训工作也在迅速推进。
针对特殊的使用群体,技术系统更加接地气。盈创软件业务总监于忠涛告诉记者,去年7月他已做出一版APP,但试用时发现自己忽视了回收人员的接受水平,很多酷炫的功能无法使用。常涛要求必须便捷、简易。今年新开发的版本两三步即可完成操作。如谁来接单,系统会根据回收人员的活动范围自动匹配,系统也设置了很多自动跳转功能,让使用更加简单。
常涛的规划是,当管理日益完善,合作人员的素质逐渐提升后,他们的定位将不是废品回收者,而是社区服务者。“我可以让你做更多,比如买袋大米送到某家,像社区001一样完成最后一公里。赚更多更体面的钱。”
野心勃勃的常涛希望藉此解决阅批、企业、废品回收者、客户四方的痛点。对于阅批来说,让废品进入有资质的企业,安全回收,不造成二次污染;对企业来说,解决原料不够的问题;对于废品回收者来说,让卖废品的人想找他们时就能找到他们,同时提高社会地位;对于卖废品的人来说,规范、速度快,实现全品类回收。
“回收领域该有百亿企业”
常涛说,智能回收机一来为盈创提高了知名度,二能学习,三积累了很多技术能力。去年上线虽不到一年,已有上千万的销售额,几百万的利润。回收机为盈创在行业中确立了地位和知名度,北京每天大概有1000万人能看到这个机器并得知盈创。在此基础上,O2O业务得到市场预热,买卖双方接受起来更为容易。整合资源,控制所有再生品渠道之后,做产品是常涛的必然选择。他认为,世界上的潮流皆如此,所有的回收公司最终都会做产品。盈创与日本设计师合作,正在设计几款爆品,以再生产品为原料,既有意义,实现闭环,又能调动用户的互动热情,还可成为企业的部分盈利来源。
去年以来,和常涛一样,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回收行业的机遇,他们正在改变这个行业的个人经营状态。如爱回收、回收宝、再生活等,很多企业都在做智能手机回收业务。与盈创不同的是,他们的一线人员是公司内部人员,回收范围主要集中在高附加值产品上。
常涛也要上智能手机回收机项目。全国废旧手机每年有1亿部,这是高附加值产品,在交易中有足够利润支撑。在盈创计划中,回收的旧手机还是不会自己加工,而是交给深圳的翻新厂。与其它企业不同的是,盈创要解决的是全品类回收问题,发挥互联网优势,利用现有一线人群,实现快速、全品类、安全处理。“这也是从商业角度考虑的,低附加值的必须做全品类,边际成本更少,否则无法盈利。”常涛说。
“国外过百亿的回收公司一大堆,国内一定会有一家这样的公司出现。”常涛曾经到过欧洲第三大可再生资源回收公司VGG,虽处回收行业,但该公司业务仍能做到德国、荷兰和比利时,是荷兰最大的再生纸和再生玻璃的供应商,客户覆盖200万个家庭,8万家企业,有员工8000名左右,2000辆车。2013年,该公司产值高达100亿欧米。巧合的是,VGG也是以垃圾回收起家的。
今年年底,盈创预计要铺设3500台智能回收机。为此,常涛把公司一半的人力用在生产研发上,共有50多人,其中软硬件各20多人。“硬件会朝回收种类越来越多走,软件会朝O2O、大数据走,回收机平台是他们的交集。”常涛说,另外有二三十人负责回收机的铺设,其余人负责策划销售。
未来三到五年,常涛计划在其它城市复制北京的智能回收机和O2O业务,这需要大量资金。去年1月,盈创融了1000万人民币的天使投资。今年年初基本完成A轮投资。
通过铺设智能回收机和开展O2O业务,盈创回收实现了物联网全流程的第一步。常涛还计划通过开发反向物流系统打通回收站点到回收市场的通道。以后统一物流用车,车上配备行车路线监控系统、结算交易系统、车载称重系统及员工管理系统等。数据中心将会根据各个网点的实时数据,规划行车路线,实施再生资源统一定价、电子支付结算等,从而“网罗”整个再生品回收市场,让垃圾回收“智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