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扑朔迷离的黑色精灵,其角色千变万化:阿波罗的圣物、女巫的魔宠、死亡的信使、吉祥婚姻的象征、爱伦·坡的古鸟、梵高的墨点……

它从古埃及穿越中世纪的欧洲,飞到我们居住的城市,从希腊罗马神话穿越文学艺术经典,飞进我们耳熟能详的格林童话和乌鸦喝水的故事。

这种黑漆漆的生物,有时被视为不详与厄运。有时被视为祥瑞与神物,总是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光环。近现代,科学家们更发现它们智力超群,能完成很多复杂巧妙的举动,堪称智慧之鸟。

关于乌鸦的经典或鲜为人知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

对鸦科鸟类的描写反映了人们对自然世界态度的发展。

埃及人并没有在自然界和人类的领域之间进行鲜明的划分,他们对乌鸦有着强烈的情感和良好的幽默感。

希腊人延续了这一传统,但他们有时也会带着恐惧、敬畏的心情和紧张的笑看待鸦科鸟类。

希腊人认为大自然拥有巨大的、不可阻挡的力量,人们可能会害怕或安抚这些力量,却很少控制它们。他们不断地进行战争,战败者可能会被屠杀或被卖为奴隶;饥荒或瘟疫也一再造成破坏。人们经常看到鸦科鸟类啄食动物甚至是人类的尸体。在一个生活极其不稳定的世界,它们往往不受欢迎。对希腊人来说,鸦科鸟类代表了即使在城市里也持续存在的大自然,是基本上不受人类或神控制的动物。

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里,奥古斯都及其继任者们的庞大罗马帝国尽管发生了各种内部冲突,但确实为其公民带来了某种安全感。虽然战争还在继续,但是通常发生在遥远的边境上。人们可以认为自己虽然不一定是命运的“主宰”,但至少也不是无助的受害者。

希腊悲剧作家和抒情诗人经常哀叹人类的处境,但罗马人普遍接受它,既不颂扬也不抱怨。希腊人不断强调人类成就的脆弱性,而罗马人相信他们的帝国可以持续到时间的尽头。罗马人对大自然的看法不那么充满恐惧,更有田园情调。而且随着罗马人口增加到一百多万,以及奴隶们耕作的大种植园取代了小农场,他们的看法便更是如此。罗马人对渡鸦和乌鸦的喜爱在希腊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埃及艺术作品中的乌鸦经常以农作物为食,而很少啄食散落在战场上的尸体。它们看起来很野蛮,却通常是以一种讨人喜欢的方式,而且几乎“有人性”,但是(不像,比方说,朱鹭或猎鹰)根本不是神圣的。

据公米2世纪希腊化的罗马人艾利安(Aelian)记述,埃及法老摩利士(Moeris)用一只驯服的乌鸦将消息传送到他指定的任何目的地。

根据公米前3世纪的希腊-埃及祭司赫拉波罗(Horapollo)的说法,乌鸦在埃及的符号象征——如果不一定是宗教的话——中很重要。乌鸦代表了忠诚的爱情,因为正如古代世界的人们正确地观察到的那样,它们是一夫一妻制的。赫拉波罗写到,当埃及人想表现战争之神阿瑞斯(Aries)和爱情女神阿弗洛狄忒(Aphrodite)之间的结合时,他们会画两只乌鸦。这是因为一只乌鸦总是产两枚卵,通常会孵出一只雄鸟和一只雌鸟,并且这两个后代会共同生活一生。赫拉波罗解释说,当偶尔孵出两只雄鸟或两只雌鸟时,它们就注定要过一辈子独身生活。因此,看到一只单独的乌鸦是一个坏兆头,但是一对乌鸦则象征着婚姻。幼小的乌鸦象征着不安和暴躁,因为乌鸦妈妈忙忙碌碌地喂养它的幼鸟。

鸽子也有鸦科鸟类一夫一妻制的名声,尽管没有那么确证。然而,这两种鸟象征的重点有很大的不同。鸽子与理想化的、通常是神圣的爱相关,而鸦科鸟类则代表所有世俗现实中的婚姻。鸽子被用来象征求爱,而乌鸦则代表了圆房。赫拉波罗还写到,寡妇对丈夫忠贞的象征是一只黑色的鸽子,因为这些鸟会终生相爱。由于黑鸽子通常不会在自然界中出现,因此赫拉波罗在这里指的很可能也是鸦科鸟类。

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在公米前5世纪撰写的一篇著名文章中也提到了黑鸽子。

希罗多德写到,两只黑鸽子从埃及的底比斯飞起,一只飞到利比亚,另一只飞到多多纳(Dodona)的宙斯树林里的一棵橡树上。利比亚的鸽子指示人们建一座神示所献给阿蒙神(Ammon)。多多纳的鸽子用人类的语言告诉人们,这树林将是一个占卜的地方。在荷马时代,多多纳已经成为希腊最神圣的圣地。当树叶被鸟儿们弄得沙沙作响时,小树林的神宙斯通过叶子的声音向人们说话。最后,来多多纳的朝圣者越来越多,叶子和风的细微声音被他们的喧闹声淹没。祭司们说,将一些球悬挂在一只盆的上方,当风吹动球撞击盆的边缘时,人们也许可以通过球的声音听到神的说话声。

希罗多德认为,这两只黑鸽子是埃及女祭司,被卖作奴隶。她们被称为“黑色”是因为她们的肤色,而被称为“鸽子”是因为她们的语言听起来像鸟的叫声。然而,鸦科鸟类也具有非凡的发音范围,甚至在古代因为模仿人类语言的能力而闻名。它们也普遍与预言联系在一起,因此很可能是它们启发了多多纳的神示所。

在希腊和罗马的文化中,鸟类通常与占卜有关,乌鸦在重要性上可能仅次于鹰。在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的最后一卷中,国王普里阿摩斯在前往协商他儿子赫克托尔——被阿喀琉斯所杀——尸体的赎金之前,祈求一个好兆头。很快,一只巨大的“黑鹰”出现了,国王知道他不会白费力。“鹰”(aquila)这个词被非严格地用来指称大型猛禽,包括隼和秃鹫。没有哪种普通的鹰是全黑的,“黑鹰”可能是一只渡鸦。

乌鸦——很可能是冠鸦——尤其被视为吉祥婚姻的象征。在希腊罗得岛人的婚礼上,人们会唱“乌鸦歌”,希望这对夫妇彼此忠诚,并祝福他们的婚姻多子多孙:

好心的先生们,给乌鸦一把小麦,

它是阿波罗的孩子,或者一盘小麦,

或者一条面包,或者一便士,或者随便你想给什么……

唱“乌鸦歌”的这种习俗类似于我们现代唱圣诞颂歌,孩子们有时可能会唱这首歌作为对款待的回报。

宙斯、他的女祭司和两只乌鸦——多多纳的“黑格子”——出现在中世纪这幅描绘希腊神话的时代错误的插图中。

因此,乌鸦对婚姻女神赫拉来说是神圣的,就像它后来对罗马神话中的婚姻女神朱诺来说是神圣的一样。

在罗得岛的阿波罗尼奥斯(Apollonius Rhodes)公米前3世纪撰写的《阿尔戈船英雄纪》(The Voyage of Argo)中,英雄伊阿宋在寻找金羊毛的远征中,面临着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女神雅典娜、阿弗洛狄忒和赫拉前来帮助他,使强大的女巫美狄亚爱上了这个年轻人。不久之后,伊阿宋和占卜大师摩普索斯(Mopsus)一起走在一棵白杨树旁,这棵树是乌鸦最喜欢的栖息之处。赫拉派来的一只乌鸦对摩普索斯说:“这位不光彩的预言家是谁?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小孩都知道的道理,那就是女孩不会允许自己对有人陪同的年轻人说一句爱的话。滚蛋,愚蠢的先知”(第三卷,第923—951行)。摩普索斯立刻明白赫拉已经安排了美狄亚和伊阿宋单独见面,于是他高兴地退下。在美狄亚的帮助下,伊阿宋得以躲过守卫金羊毛的毒龙,带着战利品逃到了他的船上。

希腊-罗马文化对乌鸦的矛盾心理在艾利安的作品中特别清楚地表现出来。他写到,性伙伴关系中的乌鸦彼此深爱,从不放纵乱交。如果一只乌鸦死了,另一只绝不会再找配偶。但是正因为如此,婚礼上的单只乌鸦是个不祥的预兆,意味着新娘或新郎不久就会死去。

根据传说和寓言,鸦科鸟类与众神的关系似乎不是很好,因为它们以偷走祭坛上留下的肉而臭名昭著。根据希腊人巴布里乌斯(Babrius)讲述的一则伊索寓言,一只生病的渡鸦叫他的母亲向众神祈祷他的康复。她回答说,没有一位神可能帮助她的儿子,因为他先前掠夺了他们所有的祭品。

孔雀最终取代乌鸦获得了赫拉的喜爱。

在罗马人菲德拉斯(Phaedrus)首先讲述的一则流行寓言中,一只寒鸦捡起了一些孔雀羽毛来装饰自己。然后,他一边嘲笑自己的同类,一边试图加入一群孔雀。孔雀们立刻攻击他,揭去他的羽毛,啄那只可怜的寒鸦,直到他飞走。他试图重新加入其他寒鸦,但他们不再接受他。

这则寓言的许多版本附加了一条寓意,即一个人不应该僭越自己的身份。

内容选自

《乌鸦》

作者: (美) 博里亚·萨克斯

出版社: 南京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