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议手球、种族歧视、咬人事件……这些都无法将他打倒。在2014年11月出版的自传《越界——我的故事》中,苏亚雷斯告诉世界:我不是想赢,而是必须要赢。
当那一切刚刚发生的时候,我便猜想到了接下来的结局。
看到戈丁破门,我大喊了一声“球进了!”但我的内心深处,却陷入一片死寂。我们出线了,我为队友们感到高兴,但我不敢继续往下想——思考意味着我要回顾自己刚刚做的那件事,并接受由此产生的后果。
我让所有人失望了。我的教练——“大师”塔巴雷斯,在更衣室里心情很不好,因为他知道接下来我会面临什么。我不敢直视他,也不敢看我的队友,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向他们表达我的歉意。塔巴雷斯告诉我,赛后记者们都追问他刚刚在场上发生的“事故”,他的回答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我的队友们试图安慰我事情也许没有那么糟糕,但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也许我还要过两天才会离开巴西,然而在我的心里,我已经走了。
“我犯了错,而且这已经是第三次发生了。我需要有人疏导我,我需要帮助。”
第二天我依然出现在训练场,但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训练结束后,塔巴雷斯把我叫了过去,“这是我执教生涯中通知给球员的最坏消息。”看起来他难以启齿,那个时候我以为我的停赛也许是10场、15场甚至20场,他最终还是告诉了我答案,“9场。”这好像并没有我预想的糟糕,但他还没说完,“另外你不能再踏入球场,你现在只能离开,不能再靠近球队半步。”
我当然想继续跟队友们站在一起,尽管我不能出场,至少我可以竭尽所能弥补过失。然而国际足联的人就等在酒店门口,我不得不尽快离队。我感觉自己连一名囚犯都不如。你可以惩罚一名球员,可以对他禁赛,但怎能剥夺他和队友在一起的权利。
9场禁赛并不出乎意料,谁知道我还要被遣返回家,且不能涉足足球?要不是站在自己主教练的面前得知此消息,我一定会当场痛哭。回到酒店以后,我与队友们进行了一个简单的道别。我想利用午餐时间跟他们再说两句话,鼓励他们坚持战斗下去,但我做不到。
9场国家队比赛禁赛,意味着我将错过两届大赛,以及两年的国际比赛日。对于这条处罚,我至少还能理解。但不让我为利物浦比赛?当我在英超被禁赛时他们禁止我代表乌拉圭踢球了吗?不让我去观看我9、10岁的侄子踢儿童比赛?不让我进入全世界任何一座球场?不让我继续工作?甚至连场地的边都不让碰?我简直没想到国际足联竟然能管得这么宽!
他们从来没有给一名球员这样严厉的惩罚,即便他踢断了别人的腿,或者像1994年世界杯上的塔索蒂那样打碎瓜迪奥拉的鼻梁。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竟然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要知道2006年世界杯齐达内头顶马特拉齐,也只是遭到了三场禁赛。
也许只是因为我是苏亚雷斯。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得承认:是我自己造就了今天的形象。我犯了错,而且这已经是第三次发生了。我需要有人疏导我,我需要帮助。
“我想我从未真正伤害过任何一名职业球员。我知道咬人听起来很惊悚,但相对来说它却是无害的。”
2013年,当我因为咬了伊万诺维奇而遭到10场禁赛的时候,我就曾质疑他们的双重标准——为什么就没人想过其实我并没给对手造成实质性伤害?比起球员在场上遭到的各种冲撞,我的行为简直无害。有时候英格兰人会以他们拥有欧洲得牌率最低的联赛而自豪,但如果连把对手的腿铲断都不会吃牌的话,得牌率是不会高。什么时候当他们敢说我们是世界上危险铲球最少的联赛,那才是真正值得骄傲的。
我想我从未真正伤害过任何一名职业球员。我知道咬人听起来很惊悚,但相对来说它却是无害的,至少在我遇到的场景里是这样。当伊万诺维奇在安菲尔德撸起袖子给裁判看牙印的时候,实际上什么印记都没有。我又没有像泰森咬掉霍利菲尔德的耳朵那样去咬人,虽说无论如何这都是不对的行为。
回到家里,看到电视上正在播放2010年我咬埃因霍温中场奥特曼·巴卡尔的镜头,我终于还是哭了。我的女儿德尔菲娜刚刚出生,当我想到她长大后会得知她的爸爸曾干过这样的事,没什么比这更让我沮丧的了。当时我的太太索菲在看台上,她并没马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当她看了电视回放,她问我:“天哪,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必须试着回应这样的问题。在球场上,球员的肾上腺素会升高,脉搏加速,有时候头脑就会跟不上节奏。压力不断累积,却没有释放的渠道。2010年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非常沮丧,因为我们当时成绩并不好,如果不能取得三分,会导致主帅马丁·约尔下课。我对自己感到失望,我想竭尽所能,却发现自己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当我的消极情绪积压到一个定值,我就再也抑制不住……
2013年的伊万诺维奇事件同样如此。我们必须击败切尔西,才能保留进入前四的希望,失败意味着一切就将结束了。我踢得很糟糕,我因为一次愚蠢的手球送给对手一个点球,我感到机会正从我们指尖溜走。我在场上对自己说:“你怎么可以如此差劲?你怎会错过那样的机会?”
而在咬基耶利尼之前,我刚刚错失了一个帮助球队取得比分领先的绝佳良机。如果我打进了那个球,如果布冯没有做出那次扑救,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没有——但我错过了那次机会。压力陡增,恐惧和愤怒一起袭来,“我们就要出局了,全都是因为我。”那种情况下,我不会意识到自己会做出多么夸张的事。我并不是在为自己辩解——错了就是错了——我只是想还原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同样我也需要给自己一个解释,仔细想想为什么要那么做。
换做别的球员,也许会想:好吧,我们出局了,但我在对英格兰的比赛里进了两个球,我是大明星。同样,我也可以请求被换下,“我的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我已经在上一场进了两球,我尽力了。”但我不会那样想。我想要更多,这种感觉很难解释。在你付出一切后,你并不想停下脚步,你不能忍受失败。这并不是因为我想要赢,而是我必要要赢。对失败的恐惧笼罩了我内心的一切,即便全场至少有两万双眼睛在盯着我,我也以为这不会有人看见。
2013年在对智利的一场比赛中,对手曾抓我的裤裆,我回手就是一拳。我并没有因此遭到禁赛,一场都没有。这被认为是一次完全合理的回应,后来也没有舆论的压力。在伊万诺维奇那件事后我曾给他打电话,他告诉我后来警察曾登门问他是否需要诉诸法律。谢天谢地,他说不用了。对此我心存感激,因为事情本可以变得更糟。
好在我还有索菲,我常说我在家里就有最好的心理医生。现在我终于逐渐认清了自己的内心,当着别人的面说“我不会再犯”是一回事,发自内心地意识到这几个字的责任感是另一回事。我已经开始学着面对压力,以前我总是把所有事都压在心底,不与任何人分享,尽管索菲总是对我无话不说。但我现在明白,如果你对人倾诉出来,紧张情绪就会得到排解,脑子也就清醒了。不要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
“我深爱着我曾效力过的每一支球队,但我并不喜欢亲吻队徽,宣称加盟这支球队是我的梦想。不过在巴萨面前,我却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随着时间的推移,FIFA禁令的荒谬开始体现得越来越明显。我们必须时刻提防狗仔队,甚至是一个普通球迷找我签名合影。我必须顾虑一旦自己在健身房里训练的照片被曝光,应该如何应对。
低调与巴塞罗那签订合同同样也是一个困难的过程。他们已经承诺会签下我,但这不能公之于众。一切必须秘密进行,以保证没有人看到我们,或者拍到我们。甚至我每次去诺坎普,都有一个“三车计划”:三辆车会从诺坎普三个不同的出口驶出,以防止媒体追踪。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防备,就连去岳父家,我都得藏在他的车子里出来。除了FIFA禁令不让我做的事情外,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我也没法做,因为我的一举一动都会在众目睽睽之下。
我深爱着我曾效力过的每一支球队,但我并不喜欢亲吻队徽,宣称加盟这支球队是我的梦想。不过在巴萨面前,我却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我小的时候,曾有一段被乌拉圭电视台采访的视频,我当时就说:“我梦想有一天加盟巴塞罗那。”最近有一个乌拉圭记者也提醒我,大概在我18岁效力民族队的时候,我总会背着一个印有巴萨队徽的灰色背包去训练。
从前,每当前往索菲位于巴塞罗那的家,我们一起去现场看了很多比赛,每一刻都历历在目:巴萨5比0大胜皇马,皮克经典的五指庆祝;巴塞罗那德比,伊涅斯塔绝杀西班牙人;卡纳瓦罗为了阻挡梅西破门,重重地撞向立柱;巴萨4比1击败阿森纳,梅西一个人打进四球……
在我加盟的时候,巴萨体育经理苏比萨雷塔曾被问道既然签下我,巴萨还如何谨遵“不只是一家俱乐部”的信条。他的回答对我意义深远,“我们接受一切正常人,以及他们身上的不完美。人们会做正确的事,会做不对的事,还有从错误中吸取教训的能力。我确信未来路易斯会是这家俱乐部的一个正面形象代表。”他们知道签下我会面临诸多争议,但他们依然坚持去做,我对此感激不尽。
当我去俱乐部体检并签署合同的时候,我与巴萨主席分享了年轻的时候我与索菲造访诺坎普的奇遇。那时我们只能在球场周边看看,因为我们没钱去参观博物馆,或者在球迷商店买纪念品。但就在那一天,冥冥之中有人为我打开了一扇门——通往球场草地的门是开着的!我冲着索菲大喊:“快来看啊,他们没关这门!”她担心我们会因违规闯入而被抓住,我信誓旦旦,“不会的,我们动作快点。”两分钟后,我们已经在球场里面了,我自拍了一张照片,然后我们就溜了出来。所以,当索菲出现在签约仪式上,一名官员还开玩笑道:“索菲,你能来真好,因为你还没为2004年的那次球场参观付钱呢。”
在我只是一名为乌拉圭民族队效力的希望之星、憧憬着有朝比一日能到欧洲踢球的时候,在我世界杯之后需要找人倾诉的时候,在我终于加盟了儿时梦想的巴塞罗那的时候,索菲总是陪在我身边。因此,当我要开始讲我的故事的时,必须从她开始,从我们十年前的相遇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