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水调歌头(苏轼《水调歌头》全诗)
亭台楼阁是我国古代的传统建筑,它们大多修建于风景名胜和交通要塞之处。古代文人与亭台楼阁有着很深的交集,他们来到这里,要么凭吊古人,要么游子怀乡,要么送别亲友,要么抒发内心世界。正是因为这诸多的交集,亭台楼阁自然也就成为古代文人们抒发感情的主要场所了。
宋代欧阳修在滁州醉翁亭写下了优美的游记《醉翁亭记》,“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这两句名言让多少人放下了牵绊,投入到大自然的怀抱中,寄情山水,欣赏山水相映的美好;李白在劳劳亭写下了伤感的送别诗,“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折柳送别让多少人为离别而伤怀。
唐代诗人陈子昂登临幽州台,唱出了“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千古名句;李白在南京凤凰台写下了脍炙人口的律诗《登金陵凤凰台》。
岳阳楼
“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提起洞庭湖畔的岳阳楼,人们脑海中会很自然地浮现出北宋范仲淹的古名文《岳阳楼记》,以及文中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两句名言;王勃登临江西南昌滕王阁,写下了流传千古的《滕王阁》诗和序。
说了这么多古代文人与著名建筑的交集,似乎漏掉了一位。哦,对了,他就是宋代大文豪苏轼。苏轼一生仕途沉浮,经历过许多世事,他担任过礼部尚书也当过太守,也曾仕途跌宕,因言获罪,九死一生。苏轼一生步履不停,走过许多地方,从密州、定州、杭州走到徐州、黄州,最后又走到海南儋州。
苏轼画像
苏轼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总结了自己一生,他说:“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苏轼认为自己一生的功业,恰恰在被贬谪的黄州、惠州、儋州这三个地方。
米丰六年(公米1083年)六月,苏轼来到黄州。在黄州,苏轼度过了将近五年的时光,黄州早已成为他生命里的第二故乡。
在黄州,苏轼没有职务,也没有收入来源。他为了养家糊口,就找了一块坡地开垦,苏轼还给这块地起了一个叫“东坡”的名字,这就是苏轼被人们称为“苏东坡”的来历。
苏轼雕塑像
在黄州期间,苏轼结识了张怀民,张怀民(字梦得,又字偓佺)在江边建了一座亭子,他邀请苏轼为这座亭子起一个名字。苏轼用“快哉”二字为此亭命名,还专门写下了一首词,这座亭子后来也被称为“快哉亭”。
张怀民与苏轼共同被贬谪于黄州,两人都是饱学之士,再加上志趣相投,所以惺惺相惜成为了彼此的知己。一有闲暇时间,两人便相约来到快哉亭,寄情山水,吟咏诗词,谈论人生。
苏轼画像
苏轼写的这首词就是《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这首词又名《快哉亭作》,是苏轼豪放词的代表作之一。原词如下: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这首词以快哉亭为中心,描绘了快哉亭周围壮美的山水风光,从而组成了一幅幅优美动人的以快哉亭为中心的山水画卷,同时也抒发了词人旷达豪迈的处世精神。
开篇两句,词人先用工笔细描般的写实手法,将眼前的远景与近景摄取到词句中,展现的画面是快哉亭下的江水与碧空水天相接,夕阳的余辉洒在快哉亭的窗楹上。
这相映成趣的优美风景,这词情与画意交织交融的意境,为人们带来了一片空阔无际的境界,读来充满了苍茫阔远的情致。
接下来的“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两句,词人交待了快哉亭的创建经过,点明修建亭子的人和自己有着密切的关系。而且苏轼在此处反客为主,用了非常幽默的语气,特意把张偓佺修建的快哉亭说成特意为自己而造。
从这一点上也能看出两人非比寻常的关系,因为只有秉性和意气相投的知己之间,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更一步印证了他们惺惺相惜的、融融洽洽的关系。
而这些描写快哉亭的句子背后也充分表现出两人友谊之深厚。接着词人又写快哉亭的窗户进行了色彩的点染,快哉亭的窗楹粉刷着青红两色的油漆,色彩新颖靓丽,就好像刚刷上去的一样,在夕阳余晖的映射之下,熠熠生辉。
快哉亭绣帘卷起,洒在江面上的夕阳余晖一直延伸到水天相接的地方。这美轮美奂的景色不禁让词人心神摇曳、心旷神怡。
这四句描绘的画面简直就是一幅《快哉亭晚照》图卷。其实苏轼不光是文学家,他还是一位优秀的画家,他流传至今的画作就有《枯木怪石图》《潇湘竹石图》。
苏轼·《古木怪石图》
苏轼在谈论绘画艺术的时候曾说:“古来画师非俗士,摹物写象略与诗人同。”他以此得出结论:一位真正的画家本来就是诗人,相同的道理,一位真正的诗人同时也是画家。
苏轼谈论绘画时还说:“古来画师非俗士,妙想实与诗同出。龙眠居士本诗人,能使龙池飞霹雳”。在苏轼看来,想象力是诗歌和绘画创作的基本米素,如果没有丰富的想象力,一个人既成不了诗人,也做不成画家。
苏轼将绘画和诗词创作完美地结合到了一起。他的这首作于快哉亭的词作,前四句就是一个很好的说明。这四句不管是对景物的大小、远近,还是虚实、明暗都进行了卓有成效的画面布局。
苏轼·《潇湘竹石图》
远处目之所及的水天相接的景象,近处夕阳映射下的快哉亭。远山与近水相对,快哉亭与宽阔的江水相对,澄澈的江水与水中的碧峰倒影虚实相对,夕阳余晖映照下的江面,分外耀眼,这是极具色彩感染力的景象。
整个画面错落有致,又完整统一,富有立体感、形态美。不管是词人对线条的勾勒,还是给画面的色彩点染,为的就是将快哉亭这一中心景物烘托出来。
接下来五句,是词人对眼前景象的一种以虚托实的想象式侧面描写。苏轼用“长记”二字,唤起他对扬州平山堂的记忆,平山堂为何会出现在这首描写快哉亭的词作中呢?
原来平山堂与苏轼生命中的一位重要人物有关,他就是苏轼的老师欧阳修。苏轼早年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就得到了欧阳修的赏识。苏轼进入仕途后,欧阳修对苏轼多有指点,不管是文章学问还是为人处世,苏轼都学到了很多,两人亦师亦友。
欧阳修画像
平山堂是欧阳修在扬州任职时修建的。公米1071 年,苏轼最后一次与欧阳修见面,次年欧阳修去世。宋神宗米丰二年(1079年),苏轼经过扬州时登临平山堂,凭吊了欧阳修,写下了《西江月·平山堂》一词。在词中,苏轼回忆了这位文坛先辈对自己的提携和嘉奖,表达了对欧阳修的深切怀念。
当年苏轼在平山堂欣赏江南美景,那种烟雨蒙蒙,天边孤鸿飞影穿行于天际的景象,那种若隐若现、高远空蒙的江南山色都成为词人美好的回忆。
苏轼在黄州饱览快哉亭周围的风景时,眼前的景色像极了当年在平山堂看到的景色,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无形中就勾起了他对欧阳修的追忆。
平山堂
“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这两句是苏轼引用欧阳修《朝中措》中的名句“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 ”,这是苏轼对快哉亭周围水天一色、山色若隐若现景象的补充,其中蕴含的感情也是不言自明的,既有向经典致敬的含义,也是对恩师欧阳修深切的追思。
这五句,融情于景,寄情于物,情景相生,将他与欧阳修亦师亦友的深厚感情饱满地呈现出来。画意与词情的融合,让词句蕴含的审美意味更加丰富。
如果说开篇四句苏轼为我们展现的是《快哉亭晚照》图卷的话,那么这五句为我们带来的是一幅《烟雨江南》画卷。
回忆中的烟雨江南,迷蒙的山水与若隐若现的孤鸿很明显是冷色调,眼前的《快哉亭晚照》则是夕阳映射的暖色调,两幅图卷的色调形成鲜明对比。
眼前的景与回忆中的景对比,“有”与“无”的对比;两幅图画中传达的情感对比:物是人非的喟叹,世事沉浮的感慨。
“景为情而设,词为情而作”,苏轼描绘美景是为了抒发情怀。在两幅画面虚与实的对比中,词人内心的种种对比,种种纠结的情感也被激发出来。
苏轼画像
苏轼本是多情之人,这两幅画其实与苏轼生命中的两个朋友有关,这两个人与苏轼有着很深的情谊。一个是张怀民,另一个就是欧阳修。
张怀民和苏轼都是被贬到黄州,两人志趣相投,而此时都经历了人生的坎坷。张怀民修建亭子,苏轼将亭子命名为“快哉”,并填词一阕,这正是苏轼在贬谪期间的内心写照,足见苏轼的旷达情怀。
苏轼在黄州时,欧阳修已经去世,而当年欧阳修的谆谆教诲永远留在词人心中,那“杳杳没孤鸿”的弦外之音,不正是苏轼在欧阳修已去后孤寂身影的写照吗?苏轼内心知己难求的惆怅情怀在此时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
苏轼·《黄州寒食帖》
在黄州期间,张怀民与苏轼的交往,让词人孤寂的情感得到了一丝慰藉;苏轼对他对欧阳修这段难忘的师生情谊的追思,真是悲喜交集。悠悠无尽的情味,溢于画境,词情、画意融为一体。
如果说上片是用虚实结合的笔法,描写快哉亭周围的风光的话,那么在接下来的描写中,词人又用高超的艺术手法,展现了快哉亭前风云变幻的广阔江面。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三句,写的是眼前广阔明净的江面。那清澈见底的江水,把碧绿的山峰的影子都倒映在里面了。词人只用短短九个字,就呈现出了一幅优美动人的平静的山水画卷,这是对水色山光的静态描写。
黄州(今湖北黄冈)风光
接下来两句,词人写道:一阵大风吹来,江面忽然间就不平静了,江面瞬间波涛起伏,而此时一个白发渔翁驾着一叶小舟,在狂风巨浪中颠簸。
行文至此,词人由静态的景物描写转为动态的景物描写,从而自然地过渡到全词着意刻画的重要人物,一位奋力搏击风涛的白发渔翁。
如果要给苏轼的这几句词所描绘的画面配上一个贴切的题目的话,这是一幅充满动感的《快哉亭风浪图》。
图画中人物形象动感十足,词人仅用简笔勾勒,白发渔翁那极具线条美、形态美的形象就跃然纸上,一个“舞”字,也将这位搏击风浪的渔翁的洒脱风姿展现了出来。
词作读到此处,我们不禁为这位渔翁的状况担忧起来,但是词人笔下的渔翁对着突如其来的风浪一点儿也不担心,他沉着镇定,面对风浪泰然处之。或许是这位渔翁早已习惯了江面的风浪,他熟练地驾驶着小舟,穿梭在风浪之中,出没于波涛之中。
白发渔翁饱经风霜,惯经风浪,惯看世间百态,风雨袭来时,他丝毫没有畏惧,勇敢地穿梭在风口浪尖,乘风破浪。这位白发渔翁的形象,其实是苏轼自身人格风貌的一种象征。
苏轼或许在这位渔翁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形象,白发渔翁的旷达正是苏轼内心开阔、格局高远的体现,白发渔翁的形象更是苏轼精神与气韵的写照。这不正是苏轼经历世事沉浮,历经磨难之后仍然笑面人生的旷达与豪迈的处世精神吗?
苏轼看到了江面倏忽变化、风浪袭来的惊心动魄的壮观场面,也看到了白发渔翁搏击风浪的动人场景。他的思绪也不平静起来,他的情感在此时也如眼前的江水一样倾泻而来。
苏轼由风波浪尖上弄舟的白发渔翁形象,自然引出他对战国时楚国兰台令宋玉所作《风赋》的议论。在苏轼看来,宋玉将风分为“大王之雄风”和“庶人之雌风”,这是他对自然之理牵强附会的说辞。宋玉的说辞在白发渔翁搏击风浪的举动面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接着,苏轼又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这充满豪情壮志的口吻,以议论的方式,向世人诉说自己的人生体悟:一个人只要具备了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就能超凡脱俗,就能闲庭信步,就能坦然自适,任何境遇中,都能处之泰然,享受使人感到无穷快意的千里雄风。
苏轼曾说:“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首词更表明苏轼身处逆境中的人生态度:不管是面对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还是面对人生道路上的坎坎坷坷,他都应该像这位搏击风浪的白发渔翁一样从容应对。苏轼写白发渔翁,其实正是表现自己心中对待逆境和挫折的态度。
苏轼也说:“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当经历人生风雨之后,一切都将是天高地阔,一切都将是风轻云淡,这是苏轼超然自适的心态的体现。
苏轼也曾说:“一蓑烟雨任平生。”怎样才能做到如此的处变不惊?重要的是“吾善养吾浩然正气”。像白发渔翁一样,只要心中有了刚正之气,就会不畏前程,不畏艰险,再大的风雨,再大的坎坷,都能从容面对。
这样的人生才会更加从容潇洒,才会有“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极致舒爽的感觉,这也正是苏轼将这个亭子命名快哉亭的真正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