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边天空的隐秘心事
1985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法》开始实施。第九条只有7个字:继承权男女平等。同一年,福建泉州一家工厂开动来自导航的机器,生产出第一片雪白的卫生巾。工人们放鞭炮庆祝,红色的碎屑落在红泥路上。
此后数年间,机器一天的生产量,企业的销售员要一个月才卖得完。在当时的中国,绝大多数经期妇女还习惯使用月经带、布料、草纸等。
2020年的某一天,一个漂亮姑娘把6杯粉红色液体倒在一片卫生巾上,再用剪刀剪开,验证吸水后的厚度,然后对着镜头说:“真有你的!”这条微博视频有12.1万次观看。
这是一个早就无人见怪的场景。电视广告、电商平台、超市货架都在传达一个信息:卫生巾有很多品种可以选。
“我国卫生巾真的贵吗?”知乎网站的问答下,有3000多名网友分享买卫生巾的经历。这些声音淹没在“种草”“安利”顶级产品的吆喝声中,就连许多卫生巾行业从业者都没有注意过。
“那个东西很贵”
许敏不知道母亲卖了多少玉米和蔬菜、多少次和人开口借了钱,才保证小女儿初中3年有卫生巾用。
1999年的一天,刚上初中的许敏和同村一位学姐躲进学校厕所隔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交流。学姐拿着一片白色、没有护翼的卫生巾,指了指背面说:“贴到内裤上。”这是许敏使用的第一片卫生巾。
如今她34岁,在中国市场占有量最大的卫生巾生产企业担任车间组长。这家企业所有品牌的卫生巾,每年销售额约80亿米人民币。
许敏已经不记得,第一次用的那白色的一小片是什么品牌、什么包装。但她清楚记得价格,5米钱13片。许敏的父亲和姐姐常年在外打工,母亲在家干农活照顾她和弟弟,生活费用靠几亩庄稼的收成。在当时,5米对这个贵州农村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好用吗?”母亲问女儿。
“老师让用的当然好用。”体育课间隙,女老师会叮嘱女同学,发现身体“不干净”,要使用卫生巾,并及时更换。有时许敏舍不得,也用草纸。
母亲接下来说的话让许敏很惊讶,“帮我买一包吧”。
她回忆,经期的母亲似乎用布,但那块布从未出现过,不知道被藏在哪个角落。她理解这种心理,出于羞涩,自己也把内衣内裤藏在外衣下晾晒。
她到小卖部买卫生巾,看不懂品牌,分不清包装上的“日用”和“夜用”。她的眼神只在数量和标价上游走。
女儿为母亲买回了第一包卫生巾。“4小时要更换一次”“要贴在内裤上。”许敏复述老师的话。
后来有天晚上,她正值经期,坐在板凳上写作业,忍不住对母亲抱怨:“好麻烦,到处都是血。”母亲安慰她:“这是每个女人都要经历的。”
在当代大部分卫生巾广告中,作为模特的少女总是行动自如、笑逐颜开,宣传使用某产品会“舒服自在”。早在1930年,上海《妇女杂志》也以解放妇女、舒服自由为广告推荐一款用纱布和棉花制作的进口卫生巾:一面无吸水性,不至于外泄,一面吸水性极大,“何等的适意吓”。
一名为多家卫生巾企业做品牌策划的业内人说,年长的女性对于卫生巾品牌的忠诚度高,不会轻易更换品牌,因此,大多数卫生巾广告会选择年轻的代言人,吸引少女购买。2015年新广告法实施前,一些男明星也以“大姨父”“好朋友”的形象出现在卫生巾广告里。
当许敏再次和母亲要钱买卫生巾时,母亲说出了难处,“那个东西很贵”。为了能让小女儿用上卫生巾,母亲出门去和邻居借钱。有时候,许敏也会问母亲,“用完了没有”,答案几乎都是还没用完。
许多人在互联网中写下自己的经历:有女孩拿到卫生巾也不会用,只会用布条;病重的中年女性想省点钱买散装卫生巾。也有网友说,工作后最开心的,是实现卫生巾自由,想用最好的卫生巾,不想再委屈自己。
初中毕业后,许敏离开贵州老家,到福建打工。她的双手在罐头厂洗过鲍鱼,在鞋厂刷过鞋底的胶水。成为母亲后,她到了卫生巾企业。
最初在生产车间,她是流水线的产品包装员,每一包卫生巾只在她手里停留3秒钟。她坐在塑料椅上,每天工作11个小时,重复同一个动作:双手捏住包装袋的两侧,右脚踩一下踏板,机器将卫生巾包装封口。长期的劳作使她右手中指有些变形。
她将完成封口的卫生巾放回传送带。这些外包装印着卡通形象的卫生巾会进入纸箱,通过货车送往全国各地的超市和小卖部,包括她的贵州老家。她自己也用,过年回家,她还把卫生巾送给亲戚朋友。
11年前的一天,许敏打电话告诉母亲,自己有了一份新工作。母亲说:“那是不是有用不完的卫生巾!”
老板们都想做高端产品
那看上去像一团团棉花,雪白轻盈地飘在传送带上。只有六分之一头发粗的纤维层层叠叠地交织在一起,成为卫生巾最贴近皮肤的表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