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线
如果要找一个东西,它贯穿了我的童年,那么这个东西就是米线。
吃米线最多的地方就是板桥了。每到周一周五熙熙攘攘的板桥街,虽然保持的是一种在外省地理老师口中相对落后的集会形式,却是和我一样的农村小孩的童年盛会。小时候,在母亲的背篓里,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上,我们一遍一遍地往返于郎义和板桥。那里有熟悉,并且相对便捷的卫生所,各种或许没用,但被劳动人民神秘地口口相传的诊所,或许在那里,我结束了由于长期生病迷迷糊糊的童年,母亲结束了由于贫穷当街求助的无助中年。那里有来自潞江坝,芒市等热带地区的便宜得离谱的水果摊位,有便宜的,我们经常购置的断了把儿的香蕉,或青或黄或有腐败点的西西果,小的芒果;有贵的,偶然才舍得买的荔枝,桂圆,苹果,青枣,这类东西,在小时候偶然才回家的爸爸买得多,或者有退休工资的爷爷,至于妈妈和奶奶,他们都是挑着便宜的买。记忆很深刻的是,小学到了高年级的时候,妈妈已经很心疼我了,比我更小的时候要大方得多,那次在板桥街,为了上下不到五毛钱差别的青枣,它带着我上上下下,讨价还价了好几个摊位,最后买的青枣,大概四块五毛一斤,其它的要五块。更小的时候,我们是舍不得买这类奢侈品的,五毛钱一斤的水果吃过很多次,有一个下雨天,我们买了很便宜的小芒果,忘记了是为了躲雨,还是为了填饱肚子,我和妈妈把背篓放在沿街商铺的屋檐下,我们坐在台阶上,撕开芒果皮吃起来,妈妈的手水津津的,她应该冷得有些发抖,我们正吃着,一个女店员拿着象尾笤帚出来,很不客气地让我们清理干净,妈妈和后来遇到这类人的态度一样,软软地答应了,吃完,妈妈用手摞起芒果皮,扔到垃圾桶,她没有,或者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被冒犯的尴尬与难受,反而是收获了便宜水果,并且得以果腹的小小欣喜与骄傲。在后来的很多次类似的情景里,她都是如此,我的妈妈,是生活上实至名归的艺术家。
好了,说到契合题目的米线铺子了,板桥的米线,在现在看来是廉价,便捷又美味的小吃,但在贫瘠的童年,尤其是过了我作为小宝宝被宠溺的时光之后,五块多一碗的米线,通常妈妈是不舍得买的,一斤米线才一块多,五块钱的米线拿回家自己做,一家人都能吃饱,当时坐一次马车才一块钱一个人,妈妈从来也舍不坐。小时候在板桥吃米线,印象最深刻的有两次,一次是从板桥卫生院打针出来,在医院出来老花桥旁边,妈妈没舍得吃,只给我自己点了一碗,那是一碗砂锅米线,砂锅下面用盘子垫着,端上来吃了好大一会儿了还很烫,里面有我很喜欢的大白菜丝,有肉末,肉汤又烫又鲜,这碗米线比当时我们除了做客以外,吃的绝大多数饭菜,都要丰盛。我忘记了当时是身体有病痛难受,还是出自什么心理,吃了一会儿我就没再吃了,妈妈其实很舍不得我不吃,而是自己吃,所以在她再三让我吃,我实在吃不下之后,她才把剩下的米线吃了。吃完米线以后,我们应该是走着路回家了,当时应该不是赶集的日子,人也少,我总是忘记了,对于很小很小时候的记忆,只有妈妈带着我急匆匆的去诊所和医院,还有病痛难受时候眼前的东西在脑子里忽大忽小的幻影,这次回家以后,我肯定没多久又病了,可我不知道妈妈的惶恐和无助,我记住了那碗热气腾腾的砂锅米线。
还有一次吃米线,是在和妈妈赶集的时候,实在是不知道,当时她为什么突然大方,舍得在街上买米线吃,妈妈给我买了一碗凉米线,凉米线比较简单,除了米线,就是盐巴,味精这些必不可少的调味品,她把我放在吃米线的地方,让我在这边吃边等,就走了,吃完米线之后,我盯着碗底剩的漂浮着辣椒和芫荽的醋看了很久,也环顾周围的客人和老板了很久,可是妈妈还是没有回来,我很急,忘记了当时有没有哭,但我好像离开座位去找她了,也忘记最后在哪里找到她,或者是她怎么找到我的了,她告诉我,她买了一对铜镯子,一只大的,是圆筒样的,她戴,一只小的,扁的,是给我的,只是我后来胆小又怕事,把镯子也弄丢了。铜镯子,在街上吃的凉米线,这样的消费在当时并不符合我们的生活水平,而她又把我留在吃米线的地方这么久,久到当时感觉被抛弃的慌张和绝望我现在还记得,我不知道,那是我可怜的妈妈偶尔的对生活的奢侈与享受,还是一次巨大的挣扎。
长大后虽然条件依然不咋地,但米线自由,基本还是实现了。只是关于小时候吃米线,记忆最深的就是这两次。妈妈和我提起过,小时候在老花桥,板桥医院门口,有一个胖婆娘开的米线铺子,我每次去板桥,都要跑过去,吃一碗米线,时间长了,胖婆娘对我也熟悉得很,只要我一去,不论人有多少,她都会说“你们罗等一哈,我先煮给这个媄,这点媄是额乖了,回回都要来我这点吃呢。”这个格外宠溺我的胖婆娘,这段能够每次上街都吃米线的回忆,不知道是不是被贫穷和疾病蚕食了。如果妈妈是成长过程中能够抚平一切困难的超人,那么爸爸,尤其是长大之后我眼中的爸爸,实在不算得一个合格的父母。关于米线,爸爸和我讲过,小时候,当时爷爷很偏心他最小的孩子,也就是我的老嬢,时常买好吃的好玩的带给老嬢家,我们当时生活在一起,而老嬢的儿子,我的哥哥,当时又是一个很喜欢炫耀的小屁孩。有一次,爷爷买了米线带上来,老嬢,哥哥,还有爷爷,他们在老嬢的灶房里凉拌了吃,哥哥故意大声地说,“我吃了一碗咯!我吃了两碗咯!我吃了三碗咯......”我在院子里面,听见了,馋得很,跟妈妈要米线,我不知道妈妈怎么回应我的,可能是直接说没有,也可能是说第二天要给我买,总之,我不知道小时候一向胆小懦弱的我哪里来的勇气,一直没有放弃讨要,一直哭闹,妈妈急得没办法,把我揍得满地打滚,最后哭闹得没力气了,抱我回床上睡了。有时候,我做出一些对老嬢或者哥哥好的事情,或者我们两家有利益冲突的时候,爸爸会和我讲这件事情,记得上一次他讲这件事情,我是这么回应的,“馋,我那个时候还小,馋不是正常吗,你们打我干嘛?”我总是怪罪于他们的贫穷和教育方式的不当,但如今想来,长大之后发生的种种,教会我很多,去认清这些能冷眼看着由于大人的矛盾让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受罪的人,也让我突然在回忆这件事情的时候,理解把这样难堪的事情藏在心理二十多年的爸爸,有多么委屈,与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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