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龙与程砚秋，一个是军事舞台上叱咤风云、声名赫赫的军事大师，一个是艺术舞台上纵横驰骋、闻名全国的梨园大师。为了共同的伟大事业，两位大师同明相照，神心相交，留下了一段足为后人楷模的友谊佳话。

1904年，程砚秋出生于北京，他是满洲正黄旗人，家里起初家境尚好，但到他这一代时，家境越来越不行了，为了帮助家里解决生计，程砚秋6岁时便去学唱戏，并拜唱花旦、刀马旦的京剧演员荣蝶仙为师。

年轻时的程砚秋

此后程砚秋经过苦练，很快成为了京剧名家。1927年，北平《顺天时报》举办了一次京剧旦角名伶评选活动，由观众投票，不限名额。最终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4人因为票数最为靠前，被称为“四大名旦”。

1937年，日军占领北平后，日寇和汉奸胁迫梨园公会的人组织京剧名演员进行“支援皇军，捐献飞机”的义演。程砚秋得知此事后大怒，他说：“日本人打了我们，还要去为敌人‘庆祝胜利’，为他们募捐飞机，用咱们自己的钱去买飞机打咱们自己，除非是死心塌地的卖国贼，我程某人宁死枪下，也决不从命！”

后来日寇逼得越来越紧，程砚秋便去医院开了一份诊断书：“程砚秋经本院内科检查，体胖行动不便，不宜去舞台献艺，应休息。”然后他买下位于颐和园西北的一座小四合院，从此过上了隐居的生活。

但日本警察局、治安军仍然经常前来骚扰，程砚秋便躲到山里去，有时就在山里的老乡家住几天，他还写下了一首诗，表明自己决不妥协的志向：

凭栏远瞩气萧森，救国精华何处寻？

桑天沧海惊多变，指日挥戈重太平。

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后，程砚秋才重新登台演出。

程砚秋京剧扮相

贺龙与程砚秋相识是在1949年。这年10月上旬，时任西北军区司令员的贺龙出席了西安文艺家联合招待解放军代表的茶话会，他在会上说，希望文艺工作者去“开垦”大西北文艺。程砚秋听说此事后，很是心动，他一直景仰陕北的革命圣地，而且大西北是我国戏曲的发源地，于是当即决定去西安进行慰问演出。

这年11月，程砚秋来到西安进行义演。演出的第二天，西北军区副司令员王维舟就来到程砚秋的住处看望他，王维舟对程砚秋说：“程先生一路辛苦了。贺龙司令员听说程先生要来西安，特意嘱咐我代表他向您表示热烈的欢迎和亲切的慰问。贺老总很快就要回到西安，到时二位就可以深谈了。您难得来到此地，贺老总让我陪您在西安游览一下名胜古迹。”

程砚秋听后十分感动，此后的几天，他在王维舟的陪同下，不但参观了西安的名胜，而且还观摩了秦腔。

有一天，程砚秋正在住所里写日记，突然从门外大步流星走进来一个人，程砚秋还来不及起身迎接，客人就亲切地叫了一声“程先生”，程砚秋见这位客人身材魁梧，唇上蓄着一缕黑须，真是气度不凡。

客人进来以后，他的一双大手紧紧地握住了程砚秋的手，然后自我介绍说：“我是贺龙。”

贺龙

程砚秋惊喜地说：“您，您就是贺龙将军？早就向往能见到您，您公务这么繁忙，还劳您远来，真是不敢当！”

贺龙笑着说：“哪里！程先生，我久思一见，不得其缘，今日才宿愿得偿。您不远千里来慰问部队，我跑这点路算什么？我来看看您在生活和演出上有什么不方便，如果您需要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呀！”

贺龙又再三叮嘱接待人员好好照顾程先生，然后略带歉意地对程砚秋说：“我还要参加一个会议，改天再谈。”说完便匆匆离去了。

这次见面，贺龙给程砚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他回忆说：“没有见到贺龙将军之前，我想这位久经沙场的大将军一定是一位大花脸角色，不料会面时却是一位靠背武生的样儿，真是有趣。我在旧社会见过各式各样的人物，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在新社会里认识的这些闻名中外的将军都是那么诚恳直率，平易近人，一点架子也没有。我们一见面就对脾气，说得到一块去。”

没过多久，贺龙又来看望程砚秋，他对程砚秋说：“今天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四川马上解放了，我要转到西南地区，先走一步，那时请你到西南作一次旅行。”

程砚秋激动地说：“等重庆一解放，我马上就到。”

程砚秋

随后贺龙叫警卫员取出一把用杏红缎子剑鞘套着的闪闪发亮的日本军刀，然后说：“我们西北穷得很，没有什么好送您的。这是我们抗战时缴获的日本将官指挥刀，很漂亮，送给您作个纪念吧！”他还风趣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您在舞台上舞剑时可不能用这个哟！”

程砚秋连连辞谢：“这是您的心爱之物，我如何受得。”

贺龙笑着说：“中国有句古话：‘宝刀赠英雄，红粉送佳人。’您是个有气节有胆识的男子汉，当然受得，莫推辞，收下吧。”

程砚秋见贺龙如此真诚，只好恭恭敬敬地双手捧过日本军刀，后退一步，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说：“谢谢，谢谢了！”

此后贺龙率军南下，程砚秋则返回了北京，他亲笔写下了“新国肇造，西北壮邀；贺龙将军，慨赠宝刀；胜利纪念，百练功高”这24个字，并叫弟子拿到铜器店镌于刀柄，永久地把这把宝刀珍藏了起来。

不久以后，程砚秋就从广播里收听到了贵阳、重庆、成都相继解放的新闻，他激动地说：“贺老总真了不起，真没想到这么快！”

程砚秋（右）

为践前约，程砚秋给贺龙写了一封信，贺龙很快就回信，表示欢迎他来西南考察。1951年3月，程砚秋来到了重庆，再次见到了贺龙。他取出一把日本将官的指挥刀，对贺龙说：“这是在北京时，中央领导同志送我的一把日本军刀，据说是冈村宁次使用过的。今天我把它带来送给您，作个见面礼吧。听说您喜欢练武，这把刀也许用得着。”

1951年3月22日，是贺龙的55岁生日。程砚秋和朋友们一起到贺龙的住所，表示要给他祝寿。贺龙历来不搞祝寿活动，但程砚秋远道而来，盛情难却，他便在家里搞了一个小型的联欢会，准备了一些水果、瓜子和糖果。

程砚秋见到贺龙后，取出一个用红缎子包着的长方形小盒，然后说：“这是一副英国造的‘赛璐珞’扑克牌，是我结婚时岳父送给我的新婚礼物。今天，我把它送给您，权当是生日礼物吧！”

贺龙连忙推辞说：“这是您的结婚纪念品，我怎么受得！”

程砚秋坚持说：“内子果素瑛没有来，我这是代表她送您的，请务必收下，作个纪念。”

贺龙只好收下了扑克牌，并连声说：“谢谢你们夫妇的一番美意！”

此时程砚秋忽然指着衣架说：“贺司令员，我可以借您的军装穿一穿，照张相片吗？”

贺龙欣然同意：“当然可以，拿去拿去！”

程砚秋于是穿上贺龙的军装和风衣，模仿他的神态，让人拍了两张照片。照片洗出来以后，他问大家：“你们看，我这张照片像不像贺龙将军？”

大家都说：“像，太像了，简直可以乱真！”

后来程砚秋将这两张珍贵的照片收藏了起来，并注明“46岁摄于贺龙副总理家”。

程砚秋穿贺龙军装留影

1951年4月，中国戏曲研究院在北京成立，梅兰芳任院长，程砚秋被任命为副院长。

1953年9月，贺龙率领中国人民第三届赴朝慰问团慰问中国人民志愿军。正在东北演出的程砚秋喜闻此讯，马上发电，要求批准他带剧团随慰问团赴朝鲜战场慰问，结果获准，他还被任命为慰问团第一总分团副团长。

朝鲜的条件非常艰苦，第一分团的宿营地是一所被炮火轰塌围墙的小学校，一间十几平方米的房子要放4张双层床。程砚秋身材魁梧，睡觉时伸不开腿，只能屈腿侧卧，但他对此毫无怨言。有时早晨没有热水，程砚秋就带头用凉水洗脸，食品供应不上，他就少吃一点，把饭菜分给别的演员。

此次赴朝鲜演出，使程砚秋意识到传统京剧剧目必须改革，他说：“这次到朝鲜，虽然受到战士们的欢迎，那是因为我们是祖国来的亲人，甭管演什么剧，大家都是热烈鼓掌。可是作为京剧演员，老给人民演旧戏，心里始终不是滋味，你总不能老拿《三击掌》、《骂殿》给他们看吧！还是要多排新内容的京剧才行。”

贺龙对程砚秋的想法给予了极大的支持，在他的鼓励下，程砚秋以空前的热情从事新戏的创作和演出，《英台抗婚》就是他的戏剧改革所取得的第一批成果之一。

《英台抗婚》

1957年，贺龙陪周恩来出访苏联，正好此时程砚秋在莫斯科演出。周恩来亲切地接见了程砚秋，谈话时，周恩来主动问道：“砚秋同志，你怎么还没有入党啊？”

程砚秋诚恳地说：“入党，当然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可是我考虑了很长时间，觉得我的思想觉悟还远远够不上一个共产党员的水平，我的缺点太多，在旧社会里养成了个人奋斗、嫉恶如仇的性格，容易得罪人，加上生活散漫，不够……”

此时周恩来打断他说：“抗美援朝，你也是积极捐献，主动要求参加慰问团的。我听说，你不摆名角的架子，主动唱开场戏，睡小学生的床，脚都伸不开，还常常饿肚子嘛！”

周恩来

程砚秋不禁惊呆了，他心想：总理怎么会知道我的这些事呢？他看了看贺龙，只见贺龙抽着烟，正笑眯眯地朝他点头，他这才知道，原来是贺老总向总理介绍了啊！但他仍然不无担心地说：“再说我也没有入党介绍人啊！”

周恩来说：“砚秋同志，如果你申请加入共产党的话，我愿意做你的入党介绍人。”

此时贺龙也笑着说：“自从1927年总理介绍我入党后，已经30年没有介绍其他同志入党了。砚秋，入党要两个人介绍，我愿做第二个介绍人。”

在周恩来和贺龙的鼓励下，程砚秋终于下定决心入党。回国以后，他首先找当时的文化部副部长夏衍长谈了一次。之后他便向中国戏剧研究院党支部提出了入党申请。

8月31日，贺龙也给文化部写信，表示周恩来和他愿意当程砚秋的入党介绍人，希望文化部对程砚秋的入党问题予以研究。

中国戏剧研究院党支部收到程砚秋的入党申请后，本着对党负责、对程砚秋本人负责的态度，委派马绩于9月14日就程砚秋的入党问题向贺龙征求意见。

周恩来写下的对程砚秋的入党意见

贺龙对马绩说，全国解放后，程砚秋曾到西安、西南、朝鲜慰问演出，所到之处不论条件好坏，不计较场子，不计较待遇，表现了他对解放军的深厚感情。程砚秋为人也很正直。

贺龙也谈到了程砚秋的一些缺点，最后他爽快地说：“介绍是介绍，最后是否批准，权力在支部，要服从支部领导。”

经过组织的考察和研究，1957年10月11日，程砚秋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贺龙出席了他的入党仪式。仪式上，程砚秋举起右手，紧握拳头，在鲜红的党旗下，庄严地进行了宣誓，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像誓词上说的那样：“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屈不挠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

程砚秋入党后不久，周恩来邀请贺龙夫妇和程砚秋夫妇到家里聚会。饭后，周恩来、贺龙与程砚秋进行了一次长谈。周恩来问程砚秋：“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刚刚入党的程砚秋不无得意地说：“我现在觉得我进步多了。”

程砚秋

两位介绍人听后，不由得相视一笑，贺龙率直地对程砚秋说：“砚秋，你说你进步多了不行，得别人说才行！”

程砚秋入党以后，把自己的全力精力都投入到艺术创作和各项社会工作中去。当时他患有心脏病、糖尿病、气管炎等多种疾病，同事们都劝他要注意身体，但他却笑着说：“我这算什么？贺老总为革命苦战半生，全身落下十几种病，他根本没有把这些放在以上，成年在全国各地视察工作，我这还差得远呢！”

1958年3月的一天，程砚秋正在家里练功，突然他感到好像有一股气往上涌，胃很难受。家人赶紧把他送到了医院，过了几天，他的病情稍微稳定了一些，便对家人说：“我真想很快恢复，因为带剧团去北欧的任务还要我去完成，我的岗位不是、也不应该是在医院里。”

但在3月9日晚上，程砚秋的心脏病突然发作，仅仅过了8分钟，他就溘然长逝，享年54岁。

程砚秋去世时，贺龙正在几千里以外的南宁参加广西壮族自治区成立典礼的活动，当他得知这个噩耗后，立即在第二天赶回北京，去医院与程砚秋的遗体告别。

3月13日，贺龙参加了在北京劳动人民文化宫举行的程砚秋公祭会。在一片哀乐声中，贺龙悲痛不已，想起他和程砚秋相交的诸多往事，他喃喃地说：“别了，砚秋，别了，砚秋……”

程砚秋之墓

如今两位伟人早已作古，但他们的友谊却如金石，永固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