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扶着她的腰直挺(感觉腰挺不直)
1
嘉白心情不错。
他特地从上海赶来北平,只因听说琉璃厂里有人在售唐寅的一幅《秋风纨扇图》。他藏品中字画不少,独独明朝时期出现了空白。对于一个收藏家来说,总显得不够圆满。
卖家要价奇高,竞争对手也不少。可嘉白是最好说话的那一个,不仅不还价,还答应以高出一倍的价格买入。这样好的主顾实在难找,很快便成交了。
他兴致极好地逛地摊,捡了些漏,都是货真价实的宝贝,便让跟来的手下带了回去。
前方人群嘈杂,围着一个小摊子。嘉白走过去看,以为是什么,原来是一个姑娘在卖画。她将画举得高高地,吆喝:“大家伙儿可看好了啊,这位名家的画,世上只有一幅,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
眼睛大而水灵,两条粗粗的黑辫子垂在身前,穿着蓝布罩衫,粗布裤子,这便是苏未央留给嘉白的第一印象。
有人喊价:“我出五十大洋。”
后面开始有人跟:“我出八十。”
“一百大洋卖给我。”
“一百五。”
……
每次价格一高,苏未央脸上的笑意就深了一分,三百就快要成交了,嘉白到底好奇,瞄了一眼画。
墨笔晕开的写意画,素衣女子回眸一笑,眉如远黛,眼波盈盈似身后碧水,人与景交融得恰到好处,山川之右是一片留白。嘉白立即就看中了,他一挥衣袖,“我出五百。”
人群忽地寂静了,就这样一锤定音,嘉白拿下了那幅画。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交易的时候苏未央警惕地看着他,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好像生怕他赖账。嘉白正准备掏出钱来给她,忽然生出了一丝逗弄的心思。
“抱歉,姑娘,刚才心急了,我实在只有两百。”
“你……”未央想自己果然猜中了,没好气地说,“穷小子一个,学什么大户人家附庸风雅!”
她心急,张牙舞爪像只抓狂的小猫咪,恶狠狠地,可又狠不起来。
他差点笑出声来。
“这画算什么风雅,依我看连一毛都不值,”嘉白作势打量了一下画,然后又装模作样地盯着苏未央,“还是姑娘好皮相,倒值几个钱,卖不卖?”
他语气轻浮,像个纨绔子弟。未央先是被他羞辱了画,又被他轻薄的话语调戏,不禁怒从中来,“我才不是窑姐,”她扑过去就要把画抢回来,“还给我!我不卖了。”
嘉白将手臂揽回,画轻轻松松就落到怀里。外人看来苏未央就像是对他投怀送抱。他坏坏地看着她,摇头道:“那怎么行,我吃点亏不要紧,可不能叫旁人再给你糊弄了。”
话说得好像他是站在正义的一方,竟丢下两百大洋就扬长而去。未央恨得牙痒痒,朝着他背影大喊:“别再让我见到你。”
对方笑意似乎更甚,还能听见他懒洋洋的声音,“姑娘若是想讨债,我慕容嘉白,随时恭候。”
2
嘉白的爹穆誉清,是上海滩的黑帮势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膝下有两个儿子。长子嘉平,是正妻所生。嘉白是他的私生子,他爱那个女人,可她怎么也不肯嫁给他,生下嘉白不久就因为体弱而去世了。
嘉白长得像他娘,一双桃花眼,直挺的鼻子,似翘非翘的桃花眼,以及总给人勾人感觉的薄唇。他是天生的英俊,也是穆誉清的心头肉。
“东西到手了?”穆誉清捏着小巧的玉瓷杯,问他。
“嗯。”嘉白把玩着一把唐中期的瑞雪纨扇,语气漫不经心。
“什么时候帮着你哥打理下赌场?”
“没那个必要,”他站起身,“我干不了这些。”
穆公馆在上海的产业,大部分都交由穆嘉平打理。穆誉清偏爱嘉白,想让他接手自己的生意,可就是因为偏爱,才更不舍得强求他。
穆氏的小公子,在上海租界是出了名的潇洒随性。有人把他比作王羲之,写得一手好字,性子淡泊不喜争斗。而他在文物鉴赏方面的眼力,更是一般人无法企及的。
嘉白对古玩喜爱至极,看中的东西,散多少钱财,也要设法弄回来。
他细细端详着被摊在桌面上的水墨画,想起那个语气凶巴巴的姑娘,眼睛里染上一层笑意。
苏未央来到上海,已是一个月之后。
霞飞路上有一家理发店,是嘉白常光顾的。他一个月不曾刮脸,胡子长满了整个下巴。
苏未央给他剪头发的时候还没认出他,左一下右一下倒是仔细。
嘉白忍住笑意,压低声音问:“新来的?手法这么生疏。”
她点头赔不是,“实在对不起,先生,我……这就喊师傅来。”
“不用,”嘉白佯怒,“把我的胡子剃好算了。”
顾客是上帝。尽管苏未央心里早就把这个难缠的客人骂了千万遍,表面上还是小心翼翼地弯下腰,一点点把他的胡子刮干净。
一张干净的俊脸出现在她面前,她一惊,手中的力道就微微大了些,嘉白起先闭着眼睛享受,此时已经痛得大呼:“你是猪吗?是让你剃头不是杀人!”
苏未央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下巴上的红痕,皮笑肉不笑,“这不是慕容嘉白吗?好久不见。”
嘉白笑得却真诚许多,“您能记得我,是我的荣幸。”
她迅速将剃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少废话,欠钱赶紧还。”
嘉白倒一点也不慌张,他笑着,随即以更快的速度与力量将剃刀夺到自己手上,左手捏住苏未央的双手。
未央反应过来,拼命想要挣脱,男人力气太大,她越动手腕越痛。
嘉白在手掌碰到她手心的一刻眉头轻轻皱了皱,“别动,”他站起来转身将她按在座椅上,右手在未央未察觉下将剃刀换成了剪刀。
泛着白光的剪刀在修长干净的手上飞舞,穆嘉白在未央的目瞪口呆中剪掉了她两根编成麻花辫的头发,及腰长发立即变成齐耳短发。嘉白拿木梳轻轻一梳,“咔嚓咔嚓”几下剪齐,镜中的女子明朗利落,更添了几分灵动。
显然是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嘉白舒眉头笑了,“这样顺眼许多。”
面前的女子就好像一个惹人怜爱的瓷娃娃,她的眉眼,她的口鼻,高兴时的一颦一笑,甚至是气急败坏时微微鼓起的腮帮,皆是他喜欢的样子。
他鬼使神差就吻上了她的嘴角。
苏未央呆住了,忘记了这个男人和自己有过怎样的仇怨,此时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红透了脸。
心下还是恼怒,他怎么这样轻浮。
“我慕容嘉白极少给人剪头发,人们说我一剪值千金,除去欠你的三百大洋,其余的我不要了。”那人却是镇定自若,像久经情场的老手,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所以,你赚了。”
好像刚才的吻只是睡梦中的一场意外。
嘉白说着拎起椅背上的黑色长风衣,“苏小姐,”他看了一眼她灰蓝色短褂上的工作牌,“苏未央”三字清秀工整,“很高兴认识你。”
修长玉立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长街,苏未央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心中茫然。
3
苏未央换下衣服,拐弯进了一个小巷子,从后门进了祁家的花园洋楼。
她进出无声,轻盈似羽毛,训练得极好。所以当她出现在祁禄面前时,他毫无察觉。
嘉白的技术和审美都是极佳,即使是看女人向来吹毛求疵的祁禄,见了未央的新发型,也惊艳了一番。齐肩发丝柔柔地垂在两边,将她的皮肤衬得白皙,五官也愈加精致。
“伯父。”未央垂眸。
祁禄淡笑,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他道:“未央如今真是长大了。”语气中有调侃之意。
未央系祁家养女。
想在十年前的上海城,当真是只有一个苏家。无论是商界还是政界,白道还是黑道,从来都是苏家往东,旁人不敢往西。然而时局动荡,繁华终将落幕。
鼎盛一时的苏家大院,一夜间即化为灰烬,只余当时只有八岁的未央一人。若不是世交祁家搭救,恐怕这金贵的姓氏,早已绝后。
思绪飘忽了许久又被强行拉回,未央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问:“伯父这番唤我回来,是有什么事?”
祁怀仁点头,“明晚穆誉清的五十大寿,是下手的最佳时机。”
苏未央眉眼毫无波澜,微微颔首,就兀自回房准备。丫鬟早已送来了最新款式的洋装、翡翠镯子、玛瑙耳环,还有祖母绿的宝石项链塞满了整个小屉。
她无疑是整个会场里最明艳照人的那一个,十七八岁正是少女最好的年华,她身上又有一股出尘的气质,让在上海这个大染缸里摸爬滚打的男人向往又惧怕。
明亮的眸子暗送秋波,让一旁腆着大肚子的张总督心尖颤了颤。他随即绕开人群走过去,双手自然而然就揽上了苏未央的纤纤细腰。
在角落里闷头喝酒的穆嘉白,眸光百无聊赖地扫过公馆里头珠光宝气的人群,却在瞥到小鸟依人在一个富态男人怀里的熟悉身影时,瞳孔倏然紧缩。
未央低头不知说些什么,张总督笑意盈盈的,脸上肥肉都堆了一起。
胸口堵着一团火气,嘉白愈发躁得慌。他手上力道一重,小巧的郁金香型红酒杯就这么硬生生地碎掉了。
一直静坐在他旁边等待机会的不知哪家千金吓得尖叫了声,嘉白不耐烦地投过去一瞥,那小姐脸色瞬间发白,也不敢再闹出动静。
舞池里音乐刚好响起,张总督正准备携着如花美眷跳一曲,却见一个修长挺拔的俊朗青年直直朝自己走过来。
向来不掺和商贾、政事的穆嘉白,张总督早有几分耳闻。他曾经花重金求他的一幅字画,不料被拒绝得丝毫不留情面。
嘉白对着张总督微微欠了欠身,低声道:“敢问总督大人,我可否请你身边这位小姐跳一支舞?”
未央听见熟悉的声音,慵懒中带着一点小小的威胁,可不是那个自称慕容嘉白的人吗?
他的到来,让她瞬间乱了所有方寸。
再怎么舍不得怀里的温香软玉,总得卖穆誉清一个面子。张总督朝苏未央使了个眼色,“能和您跳舞,是她的福气。”
手心相握的瞬间,两个人心跳都漏了一拍。穆嘉白牵着柔软的小手,能感受到手主人的颤抖。
未央的手心汗涔涔的。
嘉白笑得不怀好意,看着近在眼前的女人脸上染上淡淡的红晕,羞得不敢抬头来看他,刚才的郁结心情一扫而空。
“怎么?怕我?”他的温热气息萦绕在她上方,营造出一方暧昧的空间。
“谁说的!”未央愤然抬头,却在对上那双满是笑意的桃花眼时发觉自己中计,暗暗懊恼。
“你怎么在这儿?”未央想起什么,问道。
“允许你来,就不准我也跟着凑凑热闹?”嘉白跟她插科打诨,乐此不疲。
“我是想问,你到底是谁?”她内心疑惑。
两人跟随着唱片里荡漾出的欢快曲调迈着步子,舞池里还有不少其他男女,可是再没有哪一对,像他们这样合拍,这样养眼。
“不是跟你说过,我是江湖浪子,慕容嘉白——那个买你画、给你剪头发的穷小子。”
苏未央听他提起先前的事,又气又恼。她低头看着两人的脚步,轻轻“切”了一声。
她会信才怪。
下巴却猝不及防被人抬起,那人一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抬起,骨节分明的食指挑着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
他的笑容当真是好看,世上最美的音乐都不及他说出口的话动听半分,苏未央觉得,自己应该是沦陷了。
穆嘉白凝视着苏未央,眼神是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深情,他说:“别低头,你今晚真美,我想多看你一会儿。”
4
张总督在一旁感慨万千,方才穆嘉白朝他欠身行礼的时候,他着实吓了一跳。穆嘉白为人冷傲,谁也瞧不上,更别说礼节这些他从来不屑一顾的东西。
他远远瞧着舞池里的两人,突然觉得他们真是相像。即使是热情洋溢的笑容,也带着一点与俗世的疏离,明明身在闹哄哄的人群中,却总能开辟出一方静土。
方才穆嘉白在进舞池之前和他耳语:“明早八点,花园洋房里,总督看上了嘉白的哪一幅拙作,自己挑便是了。”
穆氏小公子的字画千金难求,张总督想这次可是能好好吹嘘一阵子了。
然而他不知道,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晚会结束的时候,张总督已经醉得不行,苏未央扶他在公馆内的房间歇息。这是她的第一次任务,刺杀张总督,谈不上顺利,却是钻了空子的。总督府里临时出了内乱,张总督脱不开身,一时间身边又没有打下手的,简直是天赐良机。
未央迅速找出她早已藏好的刀,刺入中年男人的心脏,一刀毙命。
她浑身都在颤抖,衣服上也溅了血渍,一边跑一边想着,“我该是逃不出去了。”
人群已经散去,室内的走廊上人很少。未央并不是很熟悉路,只觉得偌大的公馆像迷宫一般,绕来绕去竟又回到原点。感觉到身后有动静,未央被吓得惊魂未定,踉跄走了几步,突然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房门“啪嗒”一声关上,她刚想大叫,却在对上那一双关切的眼时堪堪止住。
嘉白保持着拥住她的姿势,悄悄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未央溺在那一双深邃的眼里,莫名就定了心神。她挣开他的怀抱,许久才艰难出声:“我很可恶吧?竟然杀了人。”
嘉白看着她一副痛苦的表情也不好受,“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寻常女子,”在理发店时他触碰到她的右手,拇指和食指间有一层厚厚的老茧,那是常年舞刀弄枪才会留下的印记。他柔声安抚她:“杀人,是第一次?”
未央听了这话,心里的委屈慢慢上升,刺激到泪腺,眼泪断线似的流了下来。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祁禄当初收养苏未央并非完全出于好心,这次的暗杀凶多吉少,她照样得听命,铤而走险。这些年来被寄养在京城的祁家会馆,寄人篱下的情绪在此时尽数迸发。
“我真的不想……”未央的话断断续续的,平日里顶多对着草人练习,说到底也还是个小姑娘,杀人于她终究是残忍了些。
嘉白认栽似的叹了口气,未央今晚的预谋,他是猜到的,也就由着她去了。她看似淡定,却没有经验,早知道他就不会让她冒这个险。
“苏未央,”嘉白轻声唤她,她泪眼蒙眬看不清他的表情。
“以后你想杀谁,我来帮你动手。”
5
未央这一夜睡得是难得的安稳,昨夜里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她倒记不真切了。隐隐约约听到门口有动静,她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眉眼含笑的穆嘉白。
他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表情,下一秒好像就要打趣她。
门却在这个节骨眼被敲响,外面窸窸窣窣还有交谈声:“这可是穆小公子的休息室,还是别查了。”
“哎,来都来了。”
刚上任不久的沪上总督在穆公馆被刺杀身亡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上海城,各大报纸的头条都是那血淋淋的一幕。坐在茶馆里头悠然看报的祁禄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苏振的女儿,果然没让他失望。
苏未央躺在床上,却是坐立难安。
“怎么,我穆嘉白的人,也是你们能怀疑的?”嘉白声音冷淡,一脸不快地朝着那一行巡捕房的人下达逐客令。
“这……”为首的那个人眼尖,瞥到了苏未央,“有人说看到苏小姐与张总督一同进出。”他声音细若蚊蝇,心底下对穆嘉白很有几分忌惮。
“还请巡捕大人不要做无谓的调查,苏小姐从昨晚就未曾离开我半步,”他的语气中已经隐隐含了怒意,“这件事,我们穆公馆的人,自然会给张总督一个交代。”
一行人总算走了,未央的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方才那一行人对他的态度,还有最开始那句咄咄逼人的自称,让她一下就意识到,“你就是穆氏的小公子,穆嘉白?”
明明是疑问的话,可显然是毋庸置疑的口吻。嘉白扬起漂亮的眉毛,声音也跟着上挑,“不像?”
未央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她早该想到的,放眼整个沪上,除了穆氏嘉白,还有哪个男人能生的这般倜傥,这般玉树临风?
穆嘉白的名字,不仅在上海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京城的琉璃厂,文人雅士提起他的名号,脸上也自有恭敬之色。她在来上海之前见过嘉白的字画,便心生仰慕,自诩为才女的她也自知难望其项背。
她还是觉得慕容这个姓适合他。十人九慕,休休有容,他天生就有这样一种风流气韵。
紧接着张氏身亡登上报纸的,便是穆氏公子爷同苏姓小姐交好的消息。报童揣着一叠厚厚的报纸,很快便被一抢而空。坐在黄包车内戴着网纱手套的珠光宝气的富太太,茶馆里尚且悠闲的白鬓老人,手臂里夹着书走在多伦路上的女校学生,无不在谈论这件事,风头盛得几乎盖过了不时响起的枪炮声。
古往今来都是这样,不论死亡怎样紧逼,人们谈论八卦的热情总是熊熊似火。
正值沪上十月,是金秋时节。晚霞灿烂似锦,安和寺路两旁的梧桐树被染成金黄,远看道路蜿蜒似黄浦江水,流光万丈。
英国帕拉蒂奥式花园洋房内,穿黑色风衣的挺拔男人逆光而立,神色如人一般淡然,眸光却一派清亮。
“出了这么大的事,叫我如何跟租界那边的人交代!”穆誉清撑着脑袋,怒视着自己的小儿子。
嘉白轻轻一笑,“有什么好交代的?”
“姓张的是洋人钦点的总督,他死在穆公馆里,不是表明了我穆誉清,在打他们的脸吗?”
“说得好像您不想似的,父亲该感谢那位小姐,省得您亲自动手。沪上总督的位置,不是您一直念念不忘的?”穆嘉白也不作戏,一针见血。早先穆誉清砸了不少钱进去,没有人比他更想得到那个职位。
张氏必死无疑。
一席话让穆誉清出了一身冷汗,他虽疼爱这个儿子,可是心底也是对他有些惧怕的。也不愧是自己的儿子,很多东西只需提点一二,穆嘉白立即就能轻松掌握全局。
“也罢,这事我会设法解决,倒是你和那位姑娘……”穆誉清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他拿穆嘉白一点办法也没有,可他话音还未落,眼前早已没了人影。
未央是在确定周围无人才溜身进了祁家,祁禄早已在那里候着,他将手里的报纸递给她。未央只一眼便瞧见了头条上穆嘉白的照片,这个人即使是随意地坐着,也那样好看。
匆匆阅完,她的脸已经红透,辩解道:“哪有的事?我同穆先生,不过是几面之缘,昨晚他也是好心护我。”
祁禄不置可否,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如今张氏已死,穆氏势必会抓住机会,企图上位,表面的平静下实际上暗藏着汹涌波涛,先发制人,后发制与人,他必须尽快有所动作。
否则十年前苏振的下场就会在他身上重演。
十年前他因为一时心软留下的苏家孤女,未曾想过会在今日派上大用场。祁禄在十年前设计扳倒了苏振,那沉淀在时间长河中逐渐被埋没的真相,除了一手操纵的他之外,谁也不曾想到,当年年仅十二的穆嘉白,也略知一二。
6
为了不被外人抓住把柄,苏未央平日里仍旧在理发店当学徒。各方面都隐瞒得很好,有心人也难发现她是和祁家扯上关系的。在上海女人的眼里,她是飞上了枝头变凤凰,向来不亲近女人的穆嘉白唯独对她青睐有加。
他是真心对她好。阳光明媚的日子,他会骑着着自行车载她逛遍上海的大街小巷,在老字号的裁缝店里给她挑选最新款式的旗袍。纵是连绵阴雨的天气,他也会撑着一把伞,给她送来最爱的蝴蝶酥,香气弥漫在小室内,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巧精致的水晶发卡,温柔地别在她的发间。
只是这人嘴上从来都不消停,要么气她,要么逗她。
忙里得空的时候,未央会看着剃刀微微出神。上次报纸上登出二人的消息之后,她怕给他带来困扰,就约他出来说个明白。
谁知那人笑得山河失色,好一会儿才定定看住她,说:“我穆嘉白向来不喜欢背锅,反正现在人尽皆知,那不如我们坐实了它?”
未央哑然,这个人总是这样,对着旁人就一副正经的口吻,偏偏对她心思不安分,随口一句话都像是在逗弄她。
她先前住在祁家会馆,没接触过多少男人。可这个人跟她想得有很大不同,他玉树临风、气度翩翩,身上有股亦正亦邪的气质,总感觉起着坏心思,却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已经是初冬时节,极目望去,繁华中是一片萧条。这几年大的战争不多,上海是难得地太平,倒像暴风雨之前短暂的平静。
苏未央甫一走出理发店,就撞上一堵结实的胸膛,来人带来了一丝并不该存在于寒风之中的温暖。
穆嘉白头戴一顶绅士礼帽,穿着及膝的加绒黑外套,一双黑色厚帮沙漠靴衬得他更加英挺,灰色线织长围巾给整个人添上一抹柔色。
“怎么,一日未见,就想我想得投怀送抱了?”
未央气结,又舍不得对他发脾气。
他握住她的手,带她到了一家奢华的会所,里头大概是在拍卖着什么东西。一路上不少人跟他打招呼:“穆先生,我上回瞧中一只永乐年间的青花瓷,您有时间给我掌掌眼?”
未央见过嘉白的藏品,他爱它们深入骨髓。那些古老的东西经过历史的淘洗,数百年的暗淡无光到如今重见天日,沉淀许久的美丽完完全全展现在世人面前,有人懂得,有人愿意欣赏,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幸运。
嘉白携着未央到会场内坐下,开始的时候他一反常态地兴致缺缺,连一向偏爱的玉雕都没法让他打起精神。只到轮到一幅看起来年代不久的字画的时候,他一下子坐直,低低地道了一声:“来了!”
“这幅画系上海的前任总督苏振所作……”
苏未央听到这句介绍时猛地抬头,呼吸一窒,身体不可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嘉白察觉到动静,问:“怎么了?”
“这是我父亲的画,你先前买的那幅,并非什么名家所作,而是我模仿他的笔墨,这幅确是亲笔没错。”她对嘉白没有隐瞒,如实道来。
嘉白却在这个时候微微变了神色。他依稀记得十年前月影憧憧的夜,他去苏振的寓所找他给自己的书法提意见,结果看到漫天大火淹没了整个住宅。苏振歪坐在洋楼的大门前,腹部中了两弹,已是奄奄一息的模样。
一老一少素来投缘,二人每每探讨书法不亦乐乎。他那日亲眼看到苏振在自己面前死去,清晰地记得他口中不断重复的三个字,“是祁禄。”
在琉璃厂看到未央卖那幅画的时候,他莫名想起了那位如师如父的长者,却未想是出自其女之手,此次欲购这幅水墨画也是为了缅怀故人。穆嘉白是个重情义的人,但他的眼光从来都是朝前看。他以为苏家唯一的女儿已经葬身火海,就压下了心头复仇的欲念。
从前他并未与苏未央见过几次面,十年后缘分将她送到了他面前。
穆嘉白低声在她耳边喃喃:“原来是故人之女,我是否该唤你一声,苏佳人?”
她为了自保改了名字,此时听到有人叫她曾经的姓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的眼里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水汽。
“你原先认得我?”未央哽咽问道。
“自然,”嘉白揉揉她的头发,“只是未曾想过你还活着,还出落得这般漂亮。”
7
穆誉清最近愁得头疼,法租界那边不知经谁扇了耳旁风,已经断了同穆家的生意。前后不过个把星期,纺织厂那边就亏损了几十万,闹得人心惶惶。
祁禄的场子却是越做越大,几乎有盖过穆氏的风头。两家之主在明面上握手客套,交谈甚欢,暗地里早已撕破脸皮。但是祁禄还没得意多长时间,租界里就传来了穆小公子要接替父亲的位置,打理上海赌场的消息。穆氏手下的大小帮派,也全部由他掌管。
自小看大哥还有父亲应酬,他早就精通人情世故,又是极具天赋之人,无论做什么,都尽善尽美,让人挑不出毛病。
人们谈起穆氏的小公子,不再是当初单纯的仰慕,更带了几分惧怕与崇敬。他在商业方面极富手段,生就一副举世无双的容貌,笑起来温和无害,然而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他从不心慈手软,活脱脱是一只“笑面虎”。
法国人又提出了与他们合作。
穆嘉平看他野心勃勃,已是一副着了魔的模样。
“穆二,凡事注意分寸。”他明白嘉白已然是动了真情,从前他只痴迷于收藏,看着像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哪会是如今这般锋芒毕露。
“他们曾想要她死,我便要整座上海城来为她偿命。”嘉白笑起来邪里邪气的,像是十八层地狱下的阎罗王。
没办法,到底是看不得心爱的女子受半点委屈。他那日问未央是否想要报仇,小姑娘眼中布满鲜红血丝,显然心中有无限仇恨。
他没告诉她实情,想来祁禄暂时不会拿她怎样。仇人逍遥法外,乐得自在,她却因此噩梦连连,他没法再视而不见。
未央对他突如其来的转变也十分担忧,她抿唇,轻轻拉住他的衣角,“你……不必为了我这样的。”
“哦?”嘉白似乎并不领情,他转过身凑近她,“不为你,我该为了谁这样?”
他脸上云淡风轻,未央有些气结地收回手,道:“我只是不希望让你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去做不喜欢的事情。”
他平素不喜勾心斗角,本性洒脱自在,因了她的缘故,竟要去趟那趟浑水。
“子非鱼,安之鱼之乐?”穆嘉白不在意地朝她笑笑,那笑容里有安抚的意味,“为了你,做任何事情都是高兴的。”
他想着,只要彻底扳倒祁家,他就带她离开上海,去寻得一方柴米油盐的安稳。可是在这样的乱世里,很多事情,一旦扎进去,想脱身就难了,甚至连性命都不保。
祁家的古典式洋楼前,院子里的女神喷水池在和煦的阳光下画出七彩斑斓。曾经的百花争妍经历了炎夏,步入了秋日的萧瑟,已经凋谢完毕,不复昔日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