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发“天乳运动”的束胸之风为何最先在都市女学堂之中流行起来?先看彼时之人的回答:
“缚乳这事,在娼妓、姨太太、小姐和女学生中间很流行,不过她们都是好新奇,加一个‘新’字也不为过。”
那么为何女子束胸一度成为“新”时尚的象征?不同时代的女性总是依据不同的“美”的标准来对待自己的服饰和身体,“现在中国一般所谓有知识的女士们,都重在装饰,把自己打扮的很美丽……惟胸部生有两个甚大的乳,若穿上她那长而瘦的袍子,那乳头就很显着的突出……于是一般为美而不知其害的女子们,就完全实行束胸的手段了”。
可见,一些知识女性或生活富足的女性为配合穿衣时尚,便通过束胸的手段把自己套进窄瘦的文明新装之中。张小虹在研究民国女性服饰就指出:
“‘束胸’所引发的激烈社会争议,却正是‘国族健康美’与‘苗条平胸’的摩登时尚间之冲突所在。民国初年的‘束胸’未必是‘病态美’、‘吃人礼教’的延续,‘束胸’就某种程度而言,乃清末民初服装演变的必然结果(外衣‘紧窄’后,内衣也必然‘紧窄’)”。
许地山发表的《女子底服饰》一文也可提供线索。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国知识界曾对女性“断发男服”的问题加以讨论,主张以男性形象和观念界定女子的头发服饰,以泯灭两性区别,弥除等级标记,节省费用和光阴。
这种理念催生了女子男装化的风气,“加强女子束胸的行为——使自己更似男性,分不开究竟是保守,还是激进。”
或许,又有部分知识女性和都市女子穿戴“小马甲”的真正用意在于,紧缚住乳房达到平胸的效果,以此来删除服饰上的性征彰显男女平等。无论是追逐“时尚”抑或“平等”,这些实施束胸的“一般上流妇女”都是为“平胸美”的流行加以推波助澜。
五四前后的中国社会,“新”与“旧”,“传统”与“时尚”之间难以划出清晰的界限,女界的束胸行为也是如此。彼时就有论者认为:
“在城市中所看见的妇女最大多数的就是束胸,也是令人莫名其妙,大概不外含羞和美观两种的观念吧。”
中国传统的审美观是“以女子身段轻巧娇小为贵,瘦腰病态为美”,美的胸脯在于含而不露,袖珍小巧,宛若初生豆苗,故而中国古代又有“丁香乳”一说。明书《杂事秘辛》对女子裸体美有“胸乳菽发”的描绘,清人朱彝尊诗云:“隐约兰胸,菽发初匀,脂凝暗香”,这是明清关于女性胸部的审美标准。广东俗语有云:“男人胸大为丞相,女人胸大泼妇娘。”可见在传统中国社会,女性甚至因为胸大而被讥笑为难登大雅之堂的粗俗村妇。
女子缠胸似乎还能达到消除肉体诱惑,塑造纯真无欲的效果,“我国人有种偏见,总以为女人的双乳,是一种幽密的东西,肉峰般堆凸在胸前,是认为可耻的,于是不顾利害加以紧缚”。紧紧地将女性的天然形体束缚起来,同时也表现出传统以男性的观点希望去除女性的欲望,以完成精神上的单纯化,便于塑造传统的贤妻良母形象。
历代以来,中国女性的形体美主要以男性的审美文化为参照标准,正如陈东原所言:“女性美的标准,很不易说,向来所谓为美的,大都是男子眼中的美——男子所要求的美。男子所要求的美,固然也有真美的成分,却也难免使女性自行彫斫以应男子的要求,真正的美,便难说了。”
民初部分女性的束胸行为,若是为符合传统审美观念,或是接受礼教约束刻意保守端庄,那么便是男权社会所支配的审美标准占据上风,使得她们采取束胸这一被动的社会参与方式,处在了被观看、被改造的位置;而对于为追求男女平等或摩登之美的女子,束胸又可视作是一种积极主动的社会参与方式,用以标榜自身的时尚、文明与追求平等的意愿。